已是春盛,白沙洲开得最早的一茬梨花落了。第二茬第三茬相继绽放。
醉书画顺着载着梨花的小纸船溯流而上,果真见到了用枝条拨弄船只的楚承安。
她坐在水边的一截枯木上,歪着头,枝条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水面,漾出一圈圈水纹。
见他过来了,承安头看着水面略微发呆,拍拍枯木道:“坐。”
“好玩吗?”
“不好玩。”
“哈哈……”
“好笑吗?”承安反问。
“不好笑。”醉书画撇撇嘴。
“笑个屁。”不好笑,还笑?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醉书画被呛了也不生气,反而笑意更盛,温声道:“无聊了?”
问出这句话时,他心中微微的泛酸。对她来说日子无趣,对他来说却觉得岁月静好,恨不得时间停住。
“你说呢?”承安睨了他一眼。
“安儿想外头了,那里有什么人事令你放不下吗?”醉书画假意不知她的迁怒,掀起袍摆挨着她坐下。
似乎和她在一块,他脸上总是挂着笑,或深或浅。
“有啊。我的一隅书苑,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干女儿。”说到这她内心柔软,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恬静。
醉书画心神一漾,笑及眼底。
“何时多了个干女儿?”
“还没有多。”
承安看醉书画费解的模样,顿觉得没把说通透,掰掰指头道:“算算日子,不久我的干女儿就呱呱坠地了。”
“你怎知是干女儿,不是干儿子。”
“双生子,女娃的机会岂不是机会很大。”承安手中比划着,双目有神,高抬下颌,尽显得意。
醉书话心中把人都过了一遍,钟直的嫂子有孕不假,按照时日推算却是对不上的。还有谁能让她这般殊此对待,他又错过了些什么吗。
“说起来这个人也是你的故交,你也认得。”承安突然侧脸认真地看着他。
醉书画隐隐渐起一种不好的感觉,突然有点后悔开启这个话题。可心中逐一排查,都一一被他否认了,才稍微心安了些。
承安一丝不差的将他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略微有点失望。
她只是抱着微弱的希望试试,真不是他!还真有点令人失落。
不管怎样,落英是她的朋友,她的女儿就是她的干女儿。否极泰来,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双生子恐有危险,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她家人呢?”醉书画皱着眉头接下了话。
“无依无靠,孤苦一人。”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帮我出去,或者替我去看看。”
“我会为她找最好的产婆,调配最好的调理药。”至于第一个要求,他不能做主。再放手,从此便只能彻底放下。
承安轻轻地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不,是你。”
此话如同平地惊雷,醉书画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
“你猜到了是吗?”
醉书画手上青筋暴露,猝然站立。千年不见慌乱的脸上,是难得的惊慌、失措与颓然。
认识醉书画多年,他的反应太反常了。只是故交,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你和落英……你们有没有?”承安问出横亘心头长久的困惑。
这话她不好去问落英,但她却敢这么直面的问醉书画。在她的心中,她已然把醉书画当自己的哥哥一般对待了。
“有。”醉书画面对承安的质问不避不逃,没半点解释与推辞。他曾游戏人间放浪形骸不假,可他却依旧是那个坦荡磊落的佳公子。
“那孩子……”
“我……不知道。”
醉书画沉默了,面色黑沉得骇人。他失控于他的不知道,失控于此刻的无力辩解。
承安知道他恐怕一时难以消化,需要一些时间,便借故离开了。
他待落英确实有别于常人,但也仅仅是有所不同罢了。若硬是要说有何不同,她可以算做一红粉知己。
他们有且仅有一夕之欢,而且事后他亲手调制的避子汤,他亲眼见她喝的,他对自己调制的药十分有信心,不可能失手。但他不能也不允许在一切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把自己择干净。
他现在担心的是,按照推算时间上恰好吻合。落英浸淫风月多年,不会没有自保的手段,除非是她自己想要留下孩子。这也正是他担心不解的地方,是哪里出错了呢?
再想起那一夜,他本来十成的把握,不知不觉中泄了三分。
坊间传闻,落英自他离去后自甘堕落,夜夜春宵。他偶有听闻,却早已与她桥归桥路归路,能为她做的就不再牵扯。
再后来只是听闻她离开了京都,自此连她的半点音讯全无。想要知道真的很简单,可他只是刻意不想知道,处处避让,不想平添她的烦恼。
如果……如果他早点知道,他会……他会如何?他待如何?
他看了看这双施针治病之手,摇了摇头。面容疲惫晦涩,好像一下子抽掉了他的精气神,让他了无生趣。
不行,他必须要见到落英,弄个水落石出。不论结果如何,他不可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次日用膳,桌上少了一个人。
承安看了看空出来的位置,心中有数。只可气这人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还不把她捎带上。
“生气了?”楚问天很满意女儿的反应,眉目柔和。
她生哪门子气,人家去合家团聚她高兴还来不及。可转念一想,未尝不可反其道而行。
“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当然生气了。走的时间竟然不叫上我。”
“他和我来辞别过,走得匆忙,应该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爹,寄给我一艘船呗,好叫我去找他。”
“胡闹,歇了这心思。”
“怎么是胡闹了,这么英俊一后生出去,外头还不得一堆蝴蝶围着。你若是不想你上门女婿跑了,就要放我出去。”承安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呦呵,威胁起老子开了。楚问天正了正衣襟,狐疑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怎么看怎么不像这回事,
“办完事,我就让他回来。只要你看上的,他就跑不了。”
“事情办完就回不来了。”承安小声嘀咕着,面上压着笑意,故意露出不愉悦来。
“嘀咕什么?”
“没什么。”承安从碗中拨了一块最大的肉片放在楚问天的碗中,“爹,你看都歇了好几个月的航了,咱们白沙洲已经缺衣少食了。再下去天天只能啃蔬菜叶子了。”
“你看女儿都瘦了,我现在正在长个的时候。”
楚问天瞥了一眼,女儿真的是清瘦了一些。明天就让王屠户杀猪,让黄妈做几个拿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