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阴沉沉的,湖水接着天,也变了颜色,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阴郁。
手机铃声响起,大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大伯的声音,问大智阿有到了。
“喂,我马上就到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每年端午,大智都会到大伯家看望一下,一起吃个饭。
在湖边的路堤上行车,视野很是开阔,湖风拂面,大智感到了一丝凉意。前窗出现了几个小圆点,过了一会,圆点越来越多。
“滴滴哒哒。”雨下了起来。
大智向来讨厌雨天,但最近不那么讨厌了,他发现雨落在车窗上发出的碰撞声,竟然能使他感到安宁。
雨雾中,前方渐渐显现出一座座房屋,大智的大伯就住在那里。
大智将车开到一座黄色外观的小别墅前,灰暗的环境下,黄色看上去十分温暖。白色的圆柱形围墙围住了别墅四周,院门朝北,正对着大路。
院门口摆了一对石象,院子门已经打开了,大智将车开进去,进去以后走一小段,向右拐个弯,就到了房子门口的空地。空地很大,里面已经停了三辆车了,都是大伯子女的。
房门朝南,门前有个平台,两颗铁树对称着摆放。
大智看见屋子门前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肚子略凸,头上略秃的年长者便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大智的大伯。
其余几个人分别是老人的大儿子德善、女儿德美、小儿子德康。此时正坐在那里喝茶,但却各玩各的手机。
“智哥。”德康站起身来。
大智在车上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车子停妥当了,大智下了车,从车里取出两瓶红酒、一盒茶叶,在门口对他们一一问候了,便伸出提着东西的手。
德善忙起身接过大智递来的酒和茶叶,“都是自家人,还这么客气干什么。”拿进屋里,放在楼梯下端靠墙处。
这间屋子一进去,左手边有一个靠墙的楼梯,这家人习惯于将收到的礼堆在那里。
“小聪没有来嘛。”老头子有些遗憾的说哦。
“哦,他在中风险地区,学校不让出去,来不了。”大智答道。
“他那边还好吧?”德康眉头一紧。
“挺好的,食物供应充足,物价也正常。”
“上个大学不容易哦。”
“要是我家子恒能像小聪一样就好咯,可他就晓得打打游戏。”老头说着皱起眉来。
“他就放假的时候玩一会,平时不给他玩的。”德康说道。
“你舅妈的孙子,放假了还要去学,就算是放假了也不能老捧个手机唉。”
“大伯,放假就让小孩放松放松了歪,再讲,子恒比小聪聪明,他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说哪个小孩3岁能被那么多首唐诗,他以后肯定能上个好大学。”大智说完喝了一口德善递来的茶水,茶很苦涩。
“但愿。”
“别站在门口了,快进屋里坐吧。”德善劝道。
大智跟着进了屋,“不用换鞋了,直接踩。”德善一脸热情地说。
大智还是换上了鞋套。
2
宽敞的房子,简约的装修,看起来挺舒服的。一楼和二楼共用一个天花板,类似于跃层。
一楼是客厅,去年老太的丧事就是在这里办的,当时把客厅改成了灵堂,现在屋内的摆设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样子,客厅放了一组精致的藤木家具,但藤木茶几上的钢化玻璃有一道裂痕,影响了整体的美观。客厅边上的一处靠墙摆了张方桌子,上面供着一尊观音象。
德善过去把电视打开了。
“大伯,这几天精神怎么样?”坐在藤木沙发上,大智问。
“还是老样子,晚上睡不好,老失眠。”
“他就喜欢胡思乱想,老年人就该好好养养老,别整天瞎想。”德康说道。
“你不相信,凡事都有个讲法,有些事由不得你不信,科学也无法解释。”
德康想要去争辩,这时楼梯上走下一个人,身材壮实,手脚长大,皮肤棕黄,是德善的老婆吴月。
“大智来了啊。”她笑盈盈地走过来坐下,面泛油光。
“嫂子。”大智应了声。
之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大家都在那看着电视或玩着手机。
“子恒呢?”大智打破了沉默。
“他在二楼自己房间里。”德康看向二楼。
这栋房子里有许多空房间,老人本来想让儿女一起住过来的,但谁也不肯,于是这些房间就一直空在那,只有少许家具摆设。
“就晓得玩,来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老爷子喝了口茶水。
“小孩子,都是这样。”
大智起身爬上楼去,上去后右边是餐厅和厨房,餐厅已经许久没有使用了,可以坐10个人的长桌用白布盖了起来。
左边有两个对门的房间,两个房间中间夹着卫生间。
这时,一扇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白净女人,“哎呀,智哥来了呀。”
“小红,好久不见,又长漂亮了。”
“智哥也是呢,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快50岁的人呢。”
“我才49,还年轻哩。”大智开起了玩笑。
“你这么优秀,又这么年轻,还让不让人活了?”
“在医院里可不容易哦,特别是这段时间,把我都累瘫了。”
“唉,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除非像头猪一样歇在家里吃吃喝喝才轻松。”
“猪也有猪的烦恼,不是么?”大智嘴角微微扬起。
小红面带笑意,“是的歪。”
“子恒在里面吗?”
小红点了点头,朝里面喊道“子恒,你伯伯来了,快出来喊人。”
大智走了进去,房间里摆设不多,一张小桌子,一张手掌形状的沙发,窗台上放着几本书和一把卷尺,墙上贴着蝙蝠侠的海报。
这时,一个男孩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手上抓着手机,屏幕是横着拿的。
“伯伯。”子恒喊了一声。
“你好啊,子恒,又长高了嘛。”大智说着,走到他身边,用手比划了一下,和他比了比身高。
“都快超过伯伯了嘛。”
大智看见窗台上放了把卷尺,就拿起来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178,小子恒起码175。
现在的小孩个子真是高。
“现在念初几了?”
“初二。”
“大小伙子了。”大智感慨道。
大智见他不时看向手机屏幕,便不想再打扰他,从口袋里拿了500块钱放进子恒的口袋里,又摸了一下他的头,“都讲初二是两级分化的关键期,在学校要好好努力哦。”
子恒嗯了一声,点了下头。
大智转头走了出去,从二楼往客厅看,一家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受强台风影响,华南地区将迎来大范围强降水。
又是疫,又是涝,这日子是不太好过。大智想。
3
雨渐渐小了。
中饭是在外面吃的,最后是老头子付的钱。
餐桌上的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吃这饭,有时候一个人说了一句话,其他人只“嗯”一声或“哦”一下,便再无话语。
回到别墅后,大智去了院子南边的菜园子里,因为刚下过雨,菜园子里的空气格外清新。
连绵的雨天,使得菜园里草类茂盛,野草的叶上挂着水珠,水珠越聚越大,柔弱的叶片不堪重负,低下头去,雨珠落在地上。
菜园里本有一个水塘,现在却不见了。
大智点了一根烟,遁入沉思。
“时间混得多快哦。”德康从后面走过来,感慨道。
大智把烟盒伸给他,“是啊,我现在还总感觉这个冬天刚刚过去。”
德康从里面抽了一根,“还是羡慕你这样有稳定收入的。”德康苦笑。
“羡慕我干什么,你不晓得医院里有多忙,我好几天都没睡好,弄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智哥工作挺辛苦的哦。”
“是这样的,累是累了点,但有付出才有回报嘛。”
小红走了过来,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插道。
“但有人连班都不上,歇在家里,还悠哉悠哉,快活的很呢。”
“哎,那种人,拎不上嘴,没必要讲。”德康说道。
“我怎么就不能也歇在家里。”
“你跟她比有意思吗?”
“我不也是你们家的媳妇吗?凭什么她什么都不干,还享福的很,你娘老子还把那么多田分给他家。”
“分都分了,还能怎么样?”
“凭什么分给她家那么多!当初你妈不是说家产都给孙子吗?”
“他们爱给谁给谁,而且你话有点多了。”德康一甩脸。
“什么叫爱给谁给谁?那是你的应有的权利,就是你当初不去争,才.....”小红还想争辩。
大智摆了摆手,“好了好了。”
“今天刚好智哥在,我请他来评评理。”小红说道。
大智的大伯本来有房有田,田间还有棚子,现在已经征收和拆掉了。分给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分得的最多,女儿分得的和小儿子差不多多,这让小红很不爽。农村传统的观念认为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所以家产应当多给儿子,现在女儿和儿子分的差不多,是怎么回事?又因为当初老太放下话,家产都给孙子,而子恒更是家中的独孙,结果却分的少了,德康又不积极争取,故而小红心生抱怨。
大智吸了最后一口,长舒一口气,把烟丢在地上踩灭了。
“有些事情,追求不来的,就不要空牢骚了。”
“其实我也不那么在乎这些,我是觉得那种人,不上班,整天打打麻将,老头子老奶奶还把家产分那么多给她,我辛辛苦上班,却分不到什么,看得来气!”
“你来气的事情多呢。”德康皱了皱眉。
“你要是能挣钱,我才不烦这破事呢?还不是你没用!”
“我没用了歪,有本事你再找一个去。”
“这是你讲的话?你给我记好了。”
“我就搞不懂,你老翻来覆去讲这些事情有意思吗?”
“你哥你嫂那德行,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没讲做点老大的样子,争了那么多的家产,平时一毛不拔,甚至过年的时候连压岁钱都不给你儿子。”
“他就那样的小气人。”
“什么那样的人?他小气?我看他对老丈人家都好的很嘛,在我们这里刮完了,再去老丈人家里做大好人。”
德康不说话了。
“刚才吃饭时,看你嫂子那死样,我当时就想讲她一顿了,有什么好哭穷的,自己都不出门上班,能不穷吗?但关键是她还有钱的很。”小红的目光在德康和大智间来回穿梭。
“老人还健在,尽量地还是多包容点,一家人还是要和睦些,毕竟血流自一处,实在是看不惯了,等送走老人后,再互不来往也不迟。”大智最后讲道。
德康表示赞同。
“那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马又要下了大雨,再不走,车子就不好开了。”
“好,等小聪回来了,出来一起吃顿饭啊。”
“好,那我先过去了。”
大智准备和大伯打个招呼再走,便向屋子走去。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大智被那巨响震了一下,在原地怔一秒,回过神来,好像是玻璃破碎和重物撞击的声音。
出事了。
德康和小红已经跑向了房子,大智也跟了进去。
4
那是一幅惨烈的景象。
老爷子面部朝下,倒在一片红色中,他的两条腿搭在楼梯上,身体奇异的扭曲着,头附近还有红色渗出来,两瓶红酒全碎裂了,深红的酒与血混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血腥味和酒香味同时弥漫在空气里。
情况看起来是这样的:老爷子从楼上摔了下来,一头砸在了酒瓶上。
“快打120!”德康叫到。
小红一脸骇然的站在那里,听了德康的话慌忙去打电话。
大智也吃了一惊,但片刻就冷静下来,转身问德康有没有急救箱。
德美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跑下来,见了这幅惨状,当即张大了嘴,“怎么弄得这个?”
“快来帮我一下。”大智半扶起了老人。
德美小心翼翼地走下楼,从老头的身上跨了过去。发现帮不上什么忙,便拿了块抹布清扫那些碎玻璃。
看到伤势,大智皱了皱眉,脑部损伤,而且又是老年人,
德康把急救箱拿了过来,帮大智把老人平躺下来,大智先用纱布压迫老头伤口出血处试着止血,但收效胜微,血仍不住地流。
德善和吴月也从楼上下来了,见状似乎也是吃了一惊。
屋外又下起了大雨,这些天一直在下雨,就今天中午停了一会。
老头面色发白,身体一片冰凉。
大智又把老人的眼睛撑开,用手电照射,瞳孔散大,对光无反射。
怕是救不活了,大智想。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子恒冲了进来,他淋了些雨,幸亏跑得快,才没有湿透,膝盖上磨了一块,一看就知道是跑太快摔了一跤。
子恒一进门便看到了爷爷平躺在地上。一脸惊愕,呆呆的站在原地。
“120来不了了,堤坝被冲垮了一段,路被封堵了,现在正在抢险。”小红慌张说道。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但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老头子阿救得活了?”德善俯下身问道。
大智摇了摇头。
德善把客厅里的家具推到一边,留出了一块空地。
“阿康,跟我去车库把家伙搬出来吧。”德善说着,走向车库。
德康也跟着去了。
须臾,他们搬出了一具红木棺材,打开了棺材盖,准备把老人放进去。
“慢着!先别盖棺定论。”小红说着,拿起了手机。
所有人都看向小红,面带疑惑。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二楼楼梯口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一声巨雷响彻天空,所有人比刚才更为剧烈地震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