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半圣于万章中有云: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至而至者,命也。大抵说的是那不做而成的是天意,不求而至的乃命数。到了后世又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说法,道尽了命运的戏耍乖张,人力所不能篡也。
且说徐真与张久年换了皂色夜行衣,潜入到杜楚客的府邸之中探索真相,也该是张久年命中旺主,兜兜转转到了杜楚客的书房,好死不死偏就窃听得东宫李纲与主人家的争端,揪出了好大一桩阴谋来!
这二人自觉府邸深沉,又有家将巡视,加上这日又给那短命的杜欢做丧,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将其中腌臜尽数翻出来争吵,让张久年听了个心惊胆颤,才知晓诸多皇子一个个都不安分,长安却是难以长安也!
毕竟隔了墙,有耳也未必全听了去,张久年屏息凝神,全然忘记了警戒,正听得要紧处,却听得身后一声炸雷般的震喝:“好个肥胆的短命贼!敢偷到官家来!看打!”
张久年心头一滞,刚刚扭头,就觉得耳边嘶嘶作响,却是一条齐眉棍兜头扫了过来,慌忙低头避过,一脚踢中那家将的胸腹,将后者给踢飞了出去!
这些个家将都是草丛里的好手,盼着杜家丰厚的供奉,又岂敢不用力,见首脑着了道,三五个杂牌捉了棍子刀剑就冲将过来,张久年为图方便,只带了一把短刀,架不住这人多势众,被逼到了院子中间来,仗着一柄短刀,且战且退,却是求出不得!
这番打斗将房里两位老爷吓了个不轻,李纲和那杜楚客都不是后生的岁数,后者虽有些拳脚傍身,然到底长了年岁,腰身生硬,不敢妄为,只与李纲开了道门缝儿,吩咐一干家将往死里招待张久年!
时值半夜,府中除了守灵的小媳妇兀自哭哭啼啼,也没得其他声响,听得这厢动静,府里的奴仆下人都操起各样器械,奔走相告着喊贼抓贼,整座府邸都闹翻了天地。
“这番莫不得折在了这一处!且看时机,若是不济,就了断这条贱命,不消麻烦了主公!”
张久年是个忠勇汉子,见这杜府人多势大,自己孤力难为,心头暗自咬牙下了铁心,若被抓住了,少不得私刑滥大,怕自己熬不过,顿时心生了死志,免得殃及徐真。
却说徐真在府邸另一头,正搜索着杜欢的房间,听门外脚步声杂乱,人声呼喊高高低低,也不敢大意,出来看时,却见得仆从如鱼如流往东厢汇聚,知晓是张久年露了身形,思想着要过去支援则个。
他在房间之中蹲了片刻,待得仆人家将都跑了过去,这才轻手轻脚开了门,不曾想刚刚开门,却听得背后一声惊呼:“哪里的内贼,也敢偷主人家的东西!”
原来那人直以为徐真是小偷小摸的家里仆人,可徐真却将这把声音听得真切,这不正是白日里坑害凯萨的赵庸么!
真真是冤家路也窄,这赵庸白日里好生羞辱了徐真一番,正打算来杜楚客这边邀功,奈何杜老爷在书房接见要紧贵客,他也就到了这西厢房茶楼里小坐,没想到东厢招了贼,这赵庸担忧杜老爷安危,也跟着跑过去,奈何身子骨软弱,肥腹短腿,被一干仆人落在了后面。
心里正急切,没想到还遇到个趁火打劫的家里短手小贼子,当即大喝了一声,待得那人回头,却见对方紧身皂色夜行衣,黑纱蒙了面,堂堂七尺颀长身架,肩宽手长,如那成年猎豹一般的好身段,果是练武的好手,这赵庸心里也是怯了七分,兀自懊悔自己没个思想,这下是闯了祸事,连忙就要呼救!
徐真本不想理会这官儿,奈何被发现了踪迹,若声张起来,却是个麻烦,想起凯萨所受委屈,心头顿时火气,三四步并做一步,如风般疾行而来,未等那赵庸出声,已经捏住了对方脖颈,那老小子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鸭,手脚没分寸的乱抓乱挠,章法全无,软绵柔弱,被徐真一记手刀击晕在地!
快速摸索了一番,这赵庸身上也没甚有用的要紧物事,徐真又关切张久年安危,遂将赵庸丢入死鬼杜欢的房中,往东厢方向疾奔。
走到半路却思索起来,如此多家将汇聚过去,说不得张久年已经被围困起来,自己单枪匹马杀过去,又岂能逆转局面,若张久年被抓,事情败露,漫说是凯萨,就是他徐真自己也要搭进去,还连累了张久年!
如此一想,徐真也是狠下心来,这杜楚客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并不是那无辜之人,他心里也就没多少伤及无辜良善的负担,却是寻了一处无用的房间,打破了灯笼放起大火来!
“火起!火起也!!”徐真一边点了火,一边四处几乎,与摩崖修炼的夜间隐匿潜行身法施展开来,如一道阴影一般在府邸之中游走,贴墙攀顶附栋梁,无所不精专,却是无人见得他身形真容!
那边张久年兀自苦苦支撑着,好在杜府之中人数虽多,却也忌惮张久年这等战场上厮杀的百战悍卒,一时还近不得身,那杜楚客与李纲又想摸着老藤顺出瓜来,吩咐不可伤害性命,铁心只要生擒活拿。
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却见得西厢方向火龙冲天,家人四处尖叫,整座府邸的人都骚动起来,纷纷汲水来救火,眼见火势甚急,杜楚客也当机立断,拨了一半人去救火,剩下一半则寻得捕网绊索,一涌而上,将张久年当狼虎一般罩在了网中!
“此事成了!”
杜楚客见此,心头大喜,正待看看张久年的面目,那房顶上却猝然射来一支镖刀,正中杜楚客脚背,洞穿而过,差点没将他钉在地面上!
“哎哟!有刺客!!!”
杜楚客嚎叫了一声,那些个家将连忙涌了上来,用身子挡住杜楚客,没了命往房间里搬!
李纲的手脚也不甚利落,正紧随杜楚客的身后,紧张着要看看那贼子的面容,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同谋,发了暗器来伤人,慌忙躲到旁边的廊柱后面。
这一躲不打紧,想回房却又难了,那些个家将争先抢后搬动自家老爷,哪里顾得上李纲,这老家伙在外围呵斥着,却是寻不得路数,只能躲回廊柱。
家将们还未入房,又有三两支飞刀倏然激射过来,打倒了三名外围的家将,可谓神准无比!
张久年知晓徐真来援,趁机割开了捕网,得了自由身,本想趁乱逃走,却见得李纲兀自躲在廊柱阴影里面打着抖!
“这却是来得好!”
张久年上岸鲤鱼一般从地上弹跳起来,借着徐真飞刀之威,趁着一团混乱的好时机,窜到走廊里来,一柄短刀挥舞起来,吓得那李纲双腿酸软,两眼发白,惊叫一声,竟然瘫软在地上了!
他怀里还有一封密书未来得及交付给杜楚客,却是被张久年给搜了出来,收拾妥当之后,踏踏踏三四步疾奔,蹬上墙头去,翻身如鹊落,没片刻就消失于夜色之中。
徐真见张久年脱了困,也收了手,从房顶跳了下去,寻得小路入了坊间,不多时就离开了杜府的范围,只挑偏僻路径逃走了事。
张久年到底不如周沧的身手,又遭遇多人围困殴打,身上背负诸多伤势,回府之后,徐真连忙让摩崖来救治不提。
却说这张久年毕竟是谋臣,心思活络,想着徐真飞刀虽然救了急,可大唐军中极少有人善使飞刀,而徐真的飞刀又是特制的,很容易就会被辨认出来,到时候杜楚客一样能够知晓徐真的身份!
听了张久年的担忧,徐真也是狡黠一笑,拍了拍后者肩头,让他好生养伤,不必担忧飞刀的事情。
这徐真也不是无谋之人,明知要探查那龙潭虎穴,又怎能不多做筹备,早早就将飞刀换成了低劣的货色,但凡有点手艺的粗浅匠人都能够打造出来,却是无迹可寻的东西。
张久年安心下来,将那李纲的密信取了出来,交付给徐真,徐真当即展开来,看了清楚之后,心里也是大吃一惊!
史料记载李承乾多有叛逆,甚至要刺杀自己的老师,徐真看了信之后也是愤然大怒,这李纲也真是个该杀之人!
那密信对李承乾多有诋毁谩骂,更将李承乾喻为后蜀那扶不起的阿斗,竟是要撺掇魏王李泰趁机夺势,且心中透露,年宴之上,说不得有大事发生,让魏王多做准备!
这年宴注定不平安,徐真心里早有所料,然从李纲密信之中看到,感受却有截然不同,变得越发真实确切起来!
此时夜色已深,宫门早已关闭,徐真心系凯萨,却是等待不得,又换了翊卫郎将的衣装,揣了密信入怀,径直到了治书侍御史赵恭存的府上。
这朝廷百官之中,多有无眼之人,总觉晋王李治胆怯懦弱,既无太子李承乾的决断,有无魏王李泰的才华绝伦,来去只有一个孝字能够做点文章手段,然而孝顺就足够当皇帝了?
若非长孙无忌、李勣(徐世绩)等一干老臣多有维护,晋王李治根本就得不到朝廷足够的重视。
然徐真却明白知晓着未来,这李治虽中庸,最后却得了帝位,甚至还缔造了开元盛世这等繁华,到了这等时候,既然李治主动示好,那徐真也只有从龙而谋,这封密信若到了李承乾手中,李纲必保不住性命,而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如此一来,等不及汉王李元昌谋反,太子就要落马,这完全偏离了史料所栽,徐真又从中作了梗,到头来都要算在他徐真身上,却不知会搅动多大的后果来!
念及此处,密信决不能落到李承乾的手中,既然如此,也就只有找李治,用密信的价值,来交换筹码,让李治去打点,把凯萨给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