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邦色乃一代枭雄,他还未成为大论之前,就连大论都敢诬陷至死,连吐蕃的赞普都敢欺瞒耍弄,如今与主和派撕破脸皮,妄图牵扯大唐,发动战争,以伺机而动,谋求王位,加上儿子惨死,这等关键时刻,他又怎会狠不下心来?
“琴梭罗,如你所言,这位大唐徐使者跳脱监察,失踪一天一夜,嫌疑重大,尔乃司法大臣,还不快快去拿人问罪!”
乔邦色如此表态,琴梭罗自然心知肚明,不过事情还需细细筹谋一番,琴梭罗早在门口就有了腹稿,当即低声道:“大论,此事还需…”
琴梭罗凑近了一些,乔邦色侧耳听完之后,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不过很快就烟消云散,竟然冷笑了起来。
这边筹划阴谋诡计,徐真却带着那名祆教庙主,来到了禄东赞的府上。
虽然他极力澄清,但吐蕃方面还是将他当成嫌疑,这样的身份,交出的人证自然没有说服力,所以他要将庙主交给禄东赞,由禄东赞取得正式的供词。
禄东赞听了庙主的供词之后,心里也是凛然,看来乔邦色为首的主战派,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趁着器宗弄赞垂危之际,发动内乱了!
他对徐真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前番虽然在徐真手中吃过瘪,输了松州那场战斗,可从战略层面来说,吐蕃还是赢家,因为他们发动了松州之战,非但全身而退,最后还逼得大唐下嫁了公主。
李无双信得过他禄东赞,并非因为她跟禄东赞有何过密的交往,而是因为禄东赞是主张亲唐的大论,若大唐公主私生子曝光,朝臣和领主,乃至国内民众都将哗然,今后想要再与大唐沟通往来,难度可想而知。
这几年与大唐的贸易沟通,使得吐蕃获益巨大,人才的引进,使得国内生产工艺技术不断得到提高,各种货物和日常必需品也得到了足量的供给,市场繁荣,而且吐蕃国内开始利用大唐的耕种技术,使得更多的人安稳下来,发展农事,不再依赖游牧的生活方式,人民安居乐业,禄东赞的声望也是日渐隆盛,俨然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首辅重臣。
这一切都得益于与大唐的交好,这也是禄东赞主和的原因之一,可以说,正是因为自己主张的亲唐政策,才让他禄东赞有了今时今日的辉煌,他又怎能让人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成果?
再者,他很清楚器宗弄赞的身体状况,王宫之中虽然妃子不多,但守活寡的后宫佳丽却为数不少,这些人连妃子的称号都得不到,又只能忍受着寂寞的折磨,徒看如花的年华就这么流逝。
他的儿子葛尔沁林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才十三岁就被召入了宫中,直到十八岁都没能得到临幸,也无王妃的名衔,沁林乃重情之人,又是赞普化身之一,出入宫禁见得表妹寂寞孤苦,多有抚慰,一来二往,竟然有了肌肤之亲!
李无双在内宫之中多受排挤,却与沁林这位表妹相交甚密,盖因此女深受家庭教养,慕唐风而习唐礼,由是与李无双成为好姐妹。
沁林虽然身强体壮,展现出不世猛将的潜质来,然而子嗣却不旺,这位表妹有了身孕之后,沁林心头大喜,然而表妹毕竟在深宫之中,就算禄东赞,也不敢向器宗弄赞将人要回来。
正为难之际,李无双出谋划策,又从中出力,来了个瞒天过海,将这孩儿给保了下来,并偷偷送出了宫外去。
也正因为有了李无双这次冒死相助,才有了禄东赞替李无双遮掩私生子之事,虽然李无双不说,徐真也未承认,但从徐真对待这个婴儿的态度来看,禄东赞就已经万分确定,这私生子的生父,应该就是徐真!
既然相互抓了把柄,又岂能不坦诚以待,是故二人默契十足地成为了盟友。
二人正在商议着如何利用祆教庙主来洗脱嫌疑,揭发乔邦色等主战派的阴谋之际,府邸外却人喊马嘶,一彪衣甲鲜明的官兵却冲破了府门,为首一人威风凛凛,正是琴梭罗!
禄东赞和徐真出了房门,见得琴梭罗气势汹汹,居然胆敢冲击大论府,禄东赞虽然好脾气,但府邸何曾被人撞破过,当即大怒,指着琴梭罗怒叱道。
“琴梭罗,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大论的府邸都敢擅闯!真当我葛尔东赞没脾气么!”禄东赞久居大论之位,积威甚重,一声呵斥,那些官兵连连低头后退,琴梭罗却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顶了上来。
“大论,大唐使节徐真涉嫌杀害纵火惨案人证一十三名,被赞普化身安儿乔撞破,痛下杀手,连安儿乔也一同被害,某今日特来缉拿,难不成大论要窝藏包庇凶犯不成!”
琴梭罗义正言辞,不卑不亢,大有正直青天好官人的姿态,顶撞当朝大论而面不改色,果是当得起“笑面虎”的绰号!
“什么?!!!”禄东赞心头大惊,扭头一看,徐真同样面带惊诧,他知晓徐真昨夜搜寻捉拿祆教庙主,而且小昭寺的人都可以作证,然而徐真毕竟逃脱了琴梭罗的随身监控,加上乔邦色为人不择手段,独子被害,少不得如疯狗一般四处咬人,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况且安儿乔乃赞普化身,民间影响力甚大,无论徐真是否为清白之身,只要沾染上嫌疑,就会让民间之人的口水给淹没,人言可畏,再加上主战派从中作梗,煽风点火,散播谣言,这位大唐使节的声誉可就要蒙尘了!
若让琴梭罗将徐真带走,那就意味着坐实了嫌犯的身份,此前的纵火案还未洗脱,如今又牵扯上杀人灭口一案,更涉及赞普化身,这一系列的污水瓢泼下来,就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
“荒唐!徐使节身陷纵火一案,已然是天大的冤屈,身为大唐帝国的使节,徐将军断无作案的用意和动机,任是如何栽赃诬陷,老夫也深信使者乃清白之身,使节有老夫作保,你琴梭罗难不成连老夫也要锁回去么!”
禄东赞是何等急智之人,深知这琴梭罗气势汹汹,敢与自己顶撞,必定有所凭恃,说不定早已布好了局,加上禄东赞的调查结果,那些人证到底是谁杀的,他心中甚至有了推测,是故只强调徐真的使节身份和作案动机,根本就不给琴梭罗说话的机会。
这琴梭罗也是憋屈到了极点,他还等着禄东赞斥责他无凭无据,凭什么来拿人,而后他才好将准备好的人证提出来说话。
这些人证就是当日混在人群之中煽风点火,挑拨氛围,寻衅滋事之人,正被看守着不知如何处置,乔邦色却听从了琴梭罗的计策,将这些人都杀了,只剩下一个还刺了两刀,留作诬陷徐真杀人的见证目击人。
此人得以残活,早已谢天谢地,得了乔邦色的暗示和授意,必定咬死徐真就是杀人凶手,连小昭寺那边的人都彻底搞定了,就等着捉了徐真,好害死在狱中,伪造徐真与禄东赞意图沟通大唐,扶植禄东赞篡夺赞普之位,将吐蕃彻底变成大唐奴国的证据!
这一切设计得天衣无缝,奈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德服人的禄东赞却奸猾似鬼,绝口不提证据的事,而是强调使节身份和作案动机,更是以大论的身份力保徐真,硬生生打断了琴梭罗和乔邦色的阴谋!
此时涉及杀害赞普化身,谁沾上了都是一身臊,他们也没想到禄东赞这老狐狸,居然愿意为了徐真而搭上个人清誉,抵死了不让拿人!
吐蕃起初并无成文的律法,而后才慢慢建立起来,如今还不是很完善,禄东赞这位大论要强硬抵制,他琴梭罗也无可奈何,难道真的要将禄东赞一起锁了回去?
就算豁出去将禄东赞一起拿回去,难不成要将他们一起杀了?
这个大胆包天的想法一跳出来,琴梭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眉头一挑,看着禄东赞的目光就变得极为阴冷起来。
禄东赞的感知是何等敏锐,当即察觉到琴梭罗眼眸之中的戾气,他替徐真出头也是无可奈何,先不说他与徐真已经是铁打的盟友,只说徐真一旦被捕,事情必定闹大,若徐真死在这里,或是遭受罪名,那他们又将如何承受大唐的怒火?
虽然徐真在大唐已经失势,可到底顶着镇军大将军,上柱国的头衔,就算不看徐真,大唐皇帝陛下能放得下自己的脸面?
大唐自诩天国上邦,四处征伐,将四海八荒都纳入自己的领土疆域,铁蹄过处,无所不从,虽然此时正值新君上位,可有着长孙无忌等顾命大臣坐镇,大唐国内形势已经日渐平稳下来。
而且军方的权力交接也异常的顺畅,李勣经过了三次请辞之后,据说已经得到了李治的信任,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复出,掌控军权大事。
且不说大唐会不会对吐蕃动武,单说大唐盛怒之下,命令四周围诸多大小国家与吐蕃断绝经贸往来,就足够吐蕃吃一壶的了。
如今的吐蕃也想开放接纳外面的世界,而且越来越重视农耕,大唐和天竺毫无疑问成为了他们求师的最好对象,农耕还未完全发展起来,放牧业又冷淡了下来,如此青黄不接之际,若大唐断了来往,对吐蕃而言,绝对是巨大的损失。
再加上主战派借机生事,趁火打劫,引发内乱,就会将吐蕃推到内忧外患的泥沼之中,他禄东赞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安稳与平治,就会被破坏溃败了!
而这些今后的形势或许不会很快到来,但必定会到来,这一切都系于徐真身上,他纵使如何爱惜羽毛,也不能不力挺徐真了!
然而就如同琴梭罗低估了他禄东赞一般,禄东赞也低估了这头笑面虎,琴梭罗咬牙切齿,暗下决心,沉声喝道。
“大唐使节徐真纵火行凶,人物证据俱已确凿,大论禄东赞窝藏包庇罪犯,给我一同拿下!”
琴梭罗大手一挥,诸多官兵稍嫌迟疑,但其中有乔邦色的人手,眼眸划过厉色,顿时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