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进山不怕虎伤人,只怕人情两面刀,这张俭与高履行相较之下,却又高深了三分,纵使妻弟韩复齐蒙羞于徐真之手,这位营州大都督仍旧能够忍耐下来,将徐真本部人马引入了柳城县内,好生安置了下来。
徐真随从护军实则只有三百,皆为精通操控抛车与惊蛰雷的神火次营亲兵,今番收了幽州这三百降卒,少不得要到营州判司处造册入籍。
这些事自有张久年熟门熟路去打点,徐真也不担心张俭会在此事上横加阻拦,毕竟他也不可能插手地方上所有的事务。
有道是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这三百幽州游骑与斥候,感念徐真赦免收留之恩,必定以死相报,今次得了正式名分,心头也是雀跃之极。
这一个山头一只虎,恶龙难斗地头蛇,徐真与张俭就此结了恩怨,这位营州都督虽口口声声要为徐真接风洗尘,然哪里有这等便宜之事,自是筵无好筵,徐真将一干幻术道器等都装备起来,这才带了凯萨赴宴。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酒肉亲,宴会上诸多营州官僚自来亲近,都与徐真敬酒,多做久仰姿态,徐真也是笑而不语,八面玲珑,能言不是真君子,善处方为大丈夫,但有假意结交者,都一概承了下来。
正是一鹤不栖双木,一事不烦二主,既接风宴热热闹闹,徐真也就趁势而为,见诸多官僚假意奉承,遂端了酒杯敬张俭道:“张都督,徐某初到营州宝地,人生地不熟,今后还要仰仗都督关照,所谓择日不如撞日,都督可否将此交割文书用了印,小弟也要到军中赴任了去。”
张俭心头冷笑,这徐真果然是心急了,并不想在柳城多做逗留,想是手中无兵,也就没了底气。
徐真本只是希望借助诸多官僚的舆论力量,在众人见证之下,逼这张俭交割了军权,只要他能得到营州府的兵马,就无需惧怕张俭从中作祟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张俭干脆爽快地就用了印,将印信交割给了自己!
且说这折冲府分布各地,随时置废,是故全国府数增减不恒,较多时为六百三十余府,圣上为求居中驭外,军府大部分集中设置于关中,其次为河东、河南,南方军府则很少。
诸府大都因所在地立名,每个府的管辖区域别有规定,称为“地团”,大小不等,折冲府和地方长官刺史并无统属关系,然设置都督的州,都督多兼任州刺史,对折冲府觉有约束监督之权力,这也是为了徐真需要张俭用印之缘由了。
张俭如此双手,实在让徐真有些出于意料,为了预防张俭幕后有小动作,徐真也不敢在柳城停留太久,整顿了两日,将那三百幽州游骑兵都归入到亲兵营之中,徐真又有朝廷兵部所颁鱼书,遂领着六百护军与诸多辎重,赶赴所在地团去了。
这鱼书也就是鱼符和敕书,地团的兵士不能随便迁徙出界;平时务农,农闲练武,有战事才出征,出兵征防调遣时必须持兵部所下鱼符,经州刺史和折冲府都尉勘合后,才得发兵,待得战后则兵散于府,将归于朝,如此一来将帅也就不能拥兵自重了。
营州属河北道,方圆有魏、孟、怀、博、相州等大小州郡,徐真被任命为营州府都尉,地团固然在营州之中,然营州也就一个柳城郡,人口众多,招募区区一千二百府兵,对于营州并非什么难事。
此时徐真随行护军已然达到六百人,这可就相当于半个折冲府军力了,任谁都要忌惮,若非徐真受圣上青睐,单凭这六百护军,就足以让人找到由头,弹劾徐真有谋反之嫌了。
营州府大营位于柳城外五十里,周边数十个乡村小镇,乡民富足,安居乐业,只不过圣人御驾亲征辽东的消息传来之后,这里也开始变得躁动起来,当发现徐真的队伍进入地团之后,乡民们纷纷驻足围观,俨然被徐真本部人马的军威给震慑了一番。
左黯与宝珠领命开路,带了十余骑兵到衙门通报,此时折冲府军衙却门可罗雀,两个昏昏欲睡的民兵冒充守卫,抱着一根竹枪打着瞌睡,见得鲜衣怒马的左黯等骑兵,慌忙滚进衙门去通报。
不多时,衙门里快步走出一人来,只见得此人面白无须,堂堂八尺,一袭白衣与薛仁贵气度相近,孔武高大,英气逼人,又不失儒雅,正是吐谷浑之战后就被朝廷迁过来营州府的谢安廷!
左黯与宝珠不知谢安廷乃徐真旧部,只通报说营州府都尉徐真赴任,即将抵达,望折冲府衙门诸人前去迎接。
谢安廷心头大喜,连忙叫那门卫进去唤人,不多时又走出一人来,虽不及谢安廷飒爽,却也蓄了一部虎须,颇有猛将姿态,可不是薛大义么!
薛大义听说自家主公亲临,慌忙与谢安廷牵来战马,欲与左黯宝珠一同去恭迎徐真。
左黯和宝珠面色惊讶,又不好直言,二人毕竟纯真,终究还是问道:“偌大个军府衙门,就二位兄长去迎我家都尉?”
谢安廷和薛大义相视苦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左黯二人,倒是宝珠机灵,捅了捅左黯,忙与谢薛二人策马而出。
徐真见得旧部猛将来迎,心头自是大喜,周沧与张久年等人又是过命交情,一时间热热闹闹,好一番感慨,谢安廷与薛仁贵见对方都是一袭白衣,气度乃至于外貌都有相似,顿时英雄相惜,连忙将诸人都接入军府衙门,又将六百护军安顿在军营之中,这才回到衙门与徐真叙旧。
徐真见得这府军衙门占地广大,然衙门之中却清淡简陋,又见偌大个衙门只有谢薛二人,心中自是狐疑。
谢安廷也是多有羞愧,其时他已然是营州折冲府左果毅都尉,而薛大义也成为了别将,手底下的弟兄也都成为府下军团的校尉和旅帅、队正队副,再不济也是火长。
这大唐每府设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别将、长史、兵曹参军各一人,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和旅帅等小头目,可以说徐真旧部已然操控着营州折冲府的人马了。
然而此时偌大府军衙门之中,就只剩下谢安廷和薛大义,再联想到张俭如此爽快就放行,徐真已然猜出了个端倪来。
“可是张俭压迫所致?”徐真见谢安廷垂头不语,皱眉问道。
谢安廷轻叹一声,愤愤地答道:“这张俭也是欺人太甚!早先高句丽侵犯辽西,在辽水边上四处掠夺,我等弟兄四面出击,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张俭怕掀起争端,偏偏要讲和,就派了都尉陈讨文与右果毅都尉过辽水,却被高句丽贼人给扣了下来!”
“我等求战,张俭却只推说要等朝廷发话,迟迟不见动作,待官文下来,知晓主公接任了都尉,那些个陈讨文的亲信有到张俭那里去哭诉,说陈讨文还在敌人手中,主公却来这里鹊巢鸠占,主动辞离了衙门,张俭还将胤宗和高贺术几个弟兄支使到契丹等部落去了...”
徐真早已受到诸位弟兄的密报,知晓秦广落入了敌人手中,想来秦广就是与陈讨文一同为使的右果毅都尉了。
谢安廷言毕,神情难免没落,念起还被困在辽水对岸的秦广,不由心塞。
薛大义又说:“这张俭有意拿捏压迫,暗中让地团乡县断了供养,军府衙门的人也就辞了个干净...”
薛大义越说越小声,徐真却是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好他个张俭!大敌当前,居然还耍弄手腕,苦了我军将士!”
凯萨等都深谙徐真脾性,何时见过徐真发动这等怒气,不过转念一想,也由不得徐真不怒。
朝廷决意对高句丽用兵,这营州就是先锋,徐真被任命为营州折冲府都尉,正是为了探路与侦察,然而刚刚赴任,就落入了无兵将可用,无粮草可使的窘境,又让他如何不怒?
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徐真当即取出鱼书来,交付给谢安廷道:“且拿我鱼书,与张俭勘合对照,我要招募府兵,杀过对岸,逼迫高句丽放人!”
谢安廷与薛大义心头大喜,他们冬季才练过兵,陈讨文不太称职,练兵之事都交与谢薛等老弟兄,如今若是召集府兵,自然是一呼百应的了!
谢安廷欣然领命而去,徐真等人自顾安歇,一路上车马劳顿,也该是缓和一番,然而谢安廷很快就返回来,一脸愠怒。
原来这张俭竟以兹事体大,不得不请示朝廷为由,拒绝出兵,谢安廷又催促衙门用度,张俭只推说着人手亲自送过来,可鬼知道他要拖延到何时!
徐真所带领六百护军一天消耗可是相当惊人,又有良马数百需要伺候,地方上不提供军资用度,凭借徐真所带辎重粮草,根本支撑不过五天!
徐真勃然拍案大骂道:“张俭竖子,安敢欺辱至此!”
然事已至此,张俭乃营州都督,徐真早知事情不得善了,发了一通火也就平息了下来,诸人好生商议解决之法。
一干人都是些武夫莽将,又不熟悉地方公务,哪里有甚么法子,好在还有个张久年在筹谋,当即献上计策道。
“主公勿忧,这粮草用度之时,甚好解决,可如此如此这般...”
徐真闻言,顿时大喜,忙让谢安廷将地团的县官与诸多乡绅士族全数召唤到军府衙门来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