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下弦月如菩萨低眉,怜悯着无知又高傲的世人,幽州城仍旧吵吵闹闹,郡兵与巡捕正挨家挨户搜查,可谓鸡犬不宁。
刺史高履行府邸之中灯火如昼,诸多幕僚齐聚一堂,商议着今夜之时,堂下跪着未及换装的果毅都尉杨庭,满脸满身的鲜血,凝固起来,好不骇人!
“该死的狗奴!”
高履行暴怒着大骂一声,又摔了一只杯,怯生生的小婢子上来替换杯盏,被正在气头上的刺史一巴掌打落在地,两行清泪滚滚落下,却不敢支吾一声。
慕容寒竹也是满怀无奈,他本只是想阻拦徐真的行程,好让张俭治徐真一个拖延赴任、怠慢之罪,亦或者将徐真送到前线去,与高句丽冲突之时,暗中害了徐真的性命,没想到高履行倨傲无物,高狄目无王法,居然想要杀徐真!
这高履行目中无人,虽对徐真有所耳闻,然依仗家世,居然不屑一顾,事到如今还想着要将徐真抓捕,罔造事实,处之而后快!
如今慕容寒竹如何劝阻都熄不了高履行的怒火,不若让他栽在徐真手中一会,吃一堑长一智,否则决不能为太子所用,再者,使高履行与徐真彻底结怨,今后就越容易行事,而慕容寒竹将此事捏在手中,也不怕他对太子不忠。
念及此处,慕容寒竹反倒感谢这个愚蠢之极的高狄,若非高狄闹了这么一场,他慕容寒竹还找不到机会降服着高履行!
“使君切不可动怒,如今城门落下,这徐真就算插翅也难飞,被俘也只是迟早之事,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必定已经泄露,却是对使君百害而无一利了…”
诸多幕僚早已被高履行吓破了胆子,哪里敢开口,见得慕容寒竹带头谏言,纷纷起而附议,高履行这才息怒冷静下来。
“既已如此,崔先生有何教我?”高履行轻叹一声,饮尽一杯苦酒,又给慕容寒竹斟了一杯。
“使君若有心杀徐真,必不能有所牵扯,高长史之事一定要压下来,若有一丝走漏,说不得会累及使君,非常之时该作非常之事,该舍弃之时也不需迟疑…”
慕容寒竹虽说得含糊,然在座之人哪一个是简单之辈,自然听得出这是壮士断腕之策,按说这高狄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然到底跟高履行有着亲情,又两小无猜,若非如此,也不会骄纵到如此地步。
高履行何尝不明白其中道理,然听了杨庭的回报,心里又如何甘心,本想拿捏徐真一番,给他个下马威,没想到却闹出这等事情来,非但拿不住人,还让徐真烧了长史府,闹得满城风云,如今全城都在传颂徐真之名,让他这个刺史如何得以自处?
“崔先生之意,本官自然明了,奈何兄弟情深,这徐真心狠手辣,若不趁机除之,他日必成大患!”在座都是亲信幕僚,高履行也无需遮掩,诸人本以为慕容寒竹能够劝阻高履行,没想到反而激起了高履行的斗志来。
慕容寒竹心底暗笑,面上却一脸愁容,眉头紧锁,假惺惺对高履行献计道:“若使君决意如此,也不可贸然而行,需布置权宜,徐徐而图之…”
高履行本以为慕容寒竹有何良策,原来却只是这等敷衍之言,心里多有不喜,冷哼一声道:“我堂堂一州刺史,总管地方事务,又岂能让他一个过路光头将军给难住!若有拖延,他势必要过了城,待得到了营州,顺利接管了折冲府的兵马,张俭还能如何制他?”
慕容寒竹心道这雏儿果真中了计,故作决断道:“既是如此,崔某也就舍命陪君子,斗胆献上一策!”
高履行眉头微挑,双眸冒光道:“哦?先生有何良策,可速速献上来!”
慕容寒竹略作沉吟,好整以暇道:“某听说使君曾联合幽州府兵剿灭了一伙前朝匪兵,想必定是缴获诸多匪兵的衣甲装扮,不若卖个破绽,放徐真回去,却让人假扮匪兵,围而灭之!如此一来,自然与我幽州毫无干系了…不过...高长史...”
高履行闻言,顿时大喜,不过一想到要牺牲高狄,顿时又冷了下来,他毕竟是个做大事的人,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刺史府的幕僚们纷纷散去,折腾了一夜,也就各自安歇,然而幽州城内的灯火却彻夜不熄,搜捕的官兵们还在继续。
徐真等人回到了青霞子的住处暂避风头,这老儿见徐真把自家主子给救了出来,想到自己对徐真几个下药,差点害得张素灵丢了清白,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连连向徐真请罪,徐真听他道明了原委,知晓是受了高狄胁迫,也就谅解了他。
如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徐真又有恩于苟仁武,自然是一同行动,稍稍休整了一番之后,诸人朝幽州城南门潜行,这高狄虽然身上有伤,却不敢再叫唤半句,因为他的牙已经被周沧的刀柄敲掉了半口。
为了营救苟仁武,青霞子与那小丫头早已踏遍了幽州城,熟络得不行,一路上连连避过那些个搜捕的官兵,很快就到了城门之下。
徐真并不知晓高履行听从了慕容寒竹的计策,故意放松了城防,只道府衙的兵力都用在了搜捕之上,故而城守空虚,见得南门守军寥寥无几,青霞子遂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与爪钩,小丫头身轻如燕,轻易上了城头。
那守城的卫士连连打瞌睡,也不觉有异,凯萨飞身攀上城头,三下五下就放倒了上面的卫兵,徐真等人终于越过城墙,回到了营寨之中。
且说张久年走了之后,这三百亲兵就托付给了薛仁贵在照看,这薛仁贵有勇有谋,胆色过人,见主公等人迟迟不归,正考虑着要不要趁夜潜入幽州打探消息,突然见得主公归来,自然是欣喜无比,营中守候的弟兄们也终于可以安心歇息去了。
既出了城,徐真也不敢多留苟仁武等人,然而苟仁武见得徐真的亲兵纪律整肃,杀气腾腾,与幽州城那些郡兵和府兵截然不同,心中顿时凛然,迟疑了一番,最终还是开了口。
“徐将军,实不相瞒,我家中遭这高狄狗贼陷害,除了这个妹子和老先生,再无其他亲人,天下之大,也没个容身之处,我想...能不能...追随将军麾下...还望将军能够收留!”
徐真也是稍稍讶异,但很快就淡然,这青霞子虽然对他们下药,但一手诡异幻术却比摩崖还要高超,小丫头精灵乖巧,生性活泼,坦诚率真,而苟仁武虽然身份不明,但武艺高深,箭术更是出类拔萃,如此人才,徐真还真就不想放过。
既然苟仁武主动开了口,徐真也就顺势而为,收了这三人,命人取来军装,将三人带入营中好生安顿。
张素灵惊魂甫定,徐真少不得一番抚慰,这小丫头心思活络,其实早已没了大碍,可又贪恋徐真的安抚,故意装出一副虚弱惊怕的样子,将徐真留在了自己的营帐之中,直到这丫头睡着了,徐真才回自己的帐篷。
周沧背负多处箭伤,已经在军医营接受刘神威的治疗,这汉子真真有典韦之遗风,中途面不改色,谈笑自如,将徐真等人在幽州之作为都说道出来,引得刘神威等人惊呼连连。
一夜无话,这才天蒙蒙亮,幽州城已经热闹非凡,城门轰然开启,入城出城之人络绎不绝,往来商客更是早早就守候在了城门前,等待通关。
徐真早早起了身,修炼易经洗髓内功心法,凯萨似乎对昨夜昏睡以致无法救助张素灵而有所愧疚,与徐真知会一声,就到张素灵营房之中去关照。
薛仁贵治军有度,与张久年可谓一文一武,将三百亲兵治理得井然有序,原本每日都由周沧带头操练,如今周沧受了伤,任务也就交给了薛仁贵。
这薛仁贵也是个奇才,居然擅使双枪,且这枪似矛非矛,似戟非戟,有些像勾镰,又有些似斧钺,比一般短戟要长,却又比长枪要短。
营中正操练得火热,看得苟仁武心头火热,在诸多军士的怂恿之下,居然与薛仁贵来了一场比斗!
但见薛仁贵如出海白龙舞风雨,苟仁武似降世麒麟搅雷霆,一来二往居然不分上下,连徐真都为之啧啧称奇,周沧手痒难耐,正要上场切磋,却见得幽州城门方向,尘头轰轰飞起,一队人马驰骋而来,粗扫之下,不下八百之数!
被缚于辕门之下示众的高狄见得幽州军前来,顿时大喜,指着徐真就大笑着骂道:“哈哈哈!让你托大,今日看你如何离了幽州!”
这话还未说完,张素灵上前来,啪啪啪左右开弓,将高狄打成了猪头,剩下的那半口牙也都掉了一地,今后估计连硬饭都吃不香了。
弟兄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集合起来,三百亲兵顿时杀气腾腾!
徐真按刀而立,守在辕门下,微微挑眉,只见幽州骑兵滚滚而来,为首者傲岸勇武,脸上却缠满了渗血的绑带,不正是昨夜的幽州果毅都尉杨庭么!
这杨庭倒拖马槊而来,到了辕门外三丈处才勒住了马头,于马背上朝徐真行了一礼,这才朗声道:“幽州果毅杨庭,见过徐将军,军务在身,不能下马致敬,还望将军见谅。”
徐真微微摆手算是回礼,淡笑着问道:“不知杨果毅到此,有何贵干?”
杨庭暗自咬了咬牙,这才高声宣布道:“幽州府长史高狄,为祸为害,欺压民众,鱼肉百姓,胆大妄为,又擅自欺瞒,拖延忠武将军及一干亲兵入城过关,关押徐真将军及将军亲随,罪大恶极,今奉刺史高履行之命,特来缉拿归案!”
诸人闻言,无不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