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一个爱热闹的神仙,甚至有点儿社恐,但我也不是一个不重视身心健康的神仙,每天从早到晚封闭在这种鸽子笼似的楼房里,迟早会得抑郁症。
了解到抑郁症这种当代高端毛病很有可能会带来跳楼的风险,我觉得白天出门走走是很必要的。
但我忽略了三个外部小问题:第一,今天还在五一劳动节的放假期间;第二,我住的地方距离什刹海后海景区太近了;第三,天气晴好,大家都觉得出门走走是必要的。于是,我就被裹挟在乌央乌央的人流之中,没走出二百米,我就觉得我真的快抑郁了。
除了外部小问题,还有一个内部小问题,那就是除了我觉得前凸后翘、小脸大眼的小妖精黄善很养眼之外,街上乌央乌央的男性也觉得前凸后翘、小脸大眼的小妖精黄善很养眼。根据“美女是公共景色的一部分”这一共识,引力让他们克服重重阻力,都想方设法走到黄善附近,一边仔细欣赏,一边一起缓缓而行。如此的后果就是,黄善和我身边的人流就加倍的乌央乌央。
黄善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问:“上……您要是嫌吵,咱现在就回去好不好?”
“人之初,食色性也,这些凡人啊,以前靠仁义廉耻还管不住呢,现在靠法律监狱能管成这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我随便感慨一句之后,又觉得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便补充一句,“我想养眼,凡人也跟我一样想养眼,不是他们升华了,就是我堕落了。”
黄善也立刻反思:“都怪我,让大家堕落了。”
我瞥见她眸子里闪烁的俏皮,故意一本正经地安慰她:“虽然你们都给旁人造成了骚扰,但你可以骚,他不可扰。”
我话音未落,已经有个长发男将一个显示着二维码的手机递在黄善面前:“美女,能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吗?‘
在这位首先发起冲锋的勇士身后,我已经看见好几个男士已经掏出手机调出了自己的二维码,只待这位勇士一得手,便立刻跟风而来。当然,如果勇士没有得手,他们也会立刻踏着他的尸首前赴后继。
黄善是个没让我失望的小妖精,轻轻一笑,说了句没人相信的实话:“我没有手机。“
脱离开搭讪男之后,黄善由衷向我感慨:“现在跟四百年前果然不同,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我也颇有同感:“所以像玄木须那样拿真话当假话说的实在人,都能当城隍了。“
黄善从公共厕所出来,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宽大一号的休闲服,头上还扣了个灰色渔夫帽,顿时低调了许多。之后,我们身边的人群还是乌央乌央的,但行进速度终于不再像之前那么缓慢了。
“你这个障眼法能维持多久?“我对妖术略知一二,以黄善的这点儿道行,估计能使出这个障眼法,都是在得了紫凝丹的那额外一百年修为之后才有的本事。
黄善跟玄木须那种逮谁都自来熟的性格不同,她是个慢热型,这点我也挺喜欢。她略带点儿矜持,又试探着和我熟络:“也许一个钟头,也许半个,反正……反正有神姐在呢。”她最后四个字都说得声音小小的,好看的眼睛悄悄地向我瞄。
我从来不在乎别人叫我什么,哈哈一笑:“你这障眼法失效的时候,好歹能留个内衣就行了。”
黄善试探成功,也有些得意,嘻嘻一笑,带着点儿撒娇抱怨道:“神姐,你说话像个男人。”
说笑之间走过一个火神庙,我见游人甚重,便想也进去瞧瞧。
黄善却停步不前,被我一把拉着走进庙门:“他一个火神王灵官,没胆子敢来扫我的兴头。”我知道她一介小妖,害怕庙里的神仙。
黄善却显然比我熟悉此处,幽幽说道:“这个火神庙里供的是真武大帝。”
“都一样。”在我眼里,真的都一样。我就是闲着没事随便逛逛,谁的庙不是庙呢?至于真武大帝为什么要跑到火神庙里来住群租房,才不是我的关注重点呢。
黄善忽然反手拉住了我,声音竟然有些激动:“神姐,其实我一直都想进这里,可就是一直不敢。”
我猜她此时的激动是因为跨越了阶层,便没太在意。随着人群逛庙,我的眼睛可没顾得上去看那些泥胎塑像,而是一直低着头,提防别被乌央乌央的人群踩了脚:“也对,你们三界妖魔都归真武大帝管,他之前的名字叫荡魔天尊,有个地位不如他、可名声比他大的兄弟,叫天蓬大元帅。“
“我一直想来这里摸一摸三生石,可我进不来。“黄善抓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力,”神姐,这座火神庙里有一块真的三生石,听说是灵河畔三生石的碎屑落入凡间。只要能摸一摸三生石,就可以见到姻缘中人——我希望我的恩人就是我的良人。“
可见不管是女人还是女妖,一旦是个恋爱脑,就绝对是三生石的好主顾。
而我这十几万年不知路过灵河多少回,不知见过三生石本石多少回,却从未想过去摸一下。
我也曾经有过好奇,但每每又觉得,如果是命中注定的因缘际会,那便不须本主操心费力地去找寻答案;如果他注定只是我无穷无尽的寿数中的匆匆过客,那我知道了答案,余下的千千万万年里,反而只剩下了遗憾。
庙后有间月老殿,走进去,那块遗落在人间的三生石碎屑就在眼前。
可惜,被远远放在围栏之内,够不着,摸不到。
我看着黄善眼巴巴盯着三生石的痴心样子,劝道:“周围这么多人,就你那点子障眼法没用的。”看着她魅惑众生的大眼睛里水雾弥漫,我冷静万分,“我不是男人,你这招对我无效。那两回法术我还得留着今天晚上用呢,你不用打主意让我出手。”看她仍然恋恋不舍依依难离,我干脆拉着她就大步朝外走,“给自己的未来留点儿悬念,不是更有意思?”
“哎呀!”
一声女人的尖叫吓得我几乎一蹦,也惊得周遭众人都跟着几乎一蹦。
我仔细回想,确定我转身的时候肯定半点也没有碰到身边任何一个人,可如果单从她方才那声惊叫的惨烈程度判断,似乎我应该是个开足马力的火车头,且已经从她身上狠狠碾压而过。
惊吓过后,这个不知是姑娘还是少妇的女子朝我一声大喊:“你急着去奔丧啊,你差点撞到我!”
我更加莫名其妙:“差点?就是还没撞到?”
我的反应让愤怒的女子更加愤怒:“你瞎啊?我怀孕了!”
我不瞎,所以赶紧上下打量眼前这位确定的少妇,二十多岁,三十上下,穿着普通,身材正常。
我十分不解她的愤怒:“你怀孕了?孩子又不是我的,你吼我做什么?”
孕妇的反应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她指着我高声尖叫:“你什么意思啊?你撞我你还有理了啊?刚才你差点撞得我流产!你这是杀人!我好容易才怀孕两个月零三周了,我孩子要是有一点事儿,我们一家子跟你拼命!”
“我根本就没碰到你一根寒毛,你是不是得了传说中的害妄想症?”我冷静地给她分析原因。
我一直不喜欢凡间的原因之一,就是我完全不理解某些凡人的奇特逻辑:他们往往是为了争吵而争吵,不惜篡改事情的真正来龙去脉和是非曲直,甚至完全忽略他们自身的内在问题。
我转身要走,却万没想到被那孕妇冲上来一把死死拽住我的衣服:“你咒我有病?你敢咒一个孕妇有病?你想让一个孩子还没出生就没有妈妈?一看你就是个没人要的缺德货……”
黄善赶紧拉着那个孕妇劝道:“别动手别动手,怀孕的人别动气。”
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人,孕妇显然更愿意向周围人表达她作为“受害准妈妈”(或者是“准受害妈妈”)的委屈,她狠狠甩开黄善,一手死死揪着我的衣服,一手指着我的鼻子:“大家都看见你撞着我了!你还咒我孩子没妈!你必须给我赔礼道歉!要不你就得带我验伤去! ”
周围人一片议论,却没人在意我到底有没有撞到这个孕妇。对我最有利的议论也只是:“完了,这年头的孕妇老人可不能惹啊,哪个都惹不起,沾上就赔钱。”
作为一个“上得天堂、下得洪荒,赶得跑司命,打得过强良”的女上神,我只要略略一抖肩膀,都不用将“振衣去尘”这一招使全,就能轻易把这个不讲道理的凡人推出十八道花样跟头去。
但她毕竟是个孕妇,据说凡人在这个阶段情绪容易激动,我好歹也要海涵。再者,就算她不是个孕妇,我也不能以大欺小,以神欺人,那也未免太有失上神体面。
看事情正朝着不可开交的方向发展,我决定把留给今晚的法术配额改用到现在。
正在此时,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同时,有一条有力的臂膀护在我肩头:“我媳妇也怀孕三个月了,你最好赶紧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