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银洋银之入中国,自乾隆间始,式样各异,制度不同,初亦不甚通行。立约通商以来,销流始广,凡洋人履迹所至,无论通都大邑、僻壤穷乡,通用洋钱,而中国纹银反形窒碍。其故何也?盖洋钱大者重七钱二分,小者递减,以至一角五分。市肆可以平行,无折扣之损;囊橐便于携带,无笨重之虞。较之纹银,实属简便。纹银大者为元宝,小者为锭,或重百两,或重五十两,以至二三两,用之于市肆,则耗损频多,有加耗,有贴费,有减水,有折色,有库平、湘平之异,漕平、规平之殊①,畸重畸轻,但凭市侩有持垄断,隐受其亏。若洋钱则一圆有一圆之数,百圆有百圆之数,即穷乡僻壤亦不能勒价居奇,此民间所以称便也。
西人以其畅行中国,不敷市廛之用,每年续铸运入,约计数百万以上,获利之券操自外人。尝考中国洋钱,多来自墨西哥。〔十四卷本增:(墨西哥有铸币局十一处,岁出二千五百万银圆到中国、越南及南洋各岛。)〕墨西哥为北亚墨利加民主之国,在美国之下,巴拉马诸小国之上,以钱面作鹰文,故曰鹰洋。又以英人贩运居多,亦曰英洋。(又有本洋者,则来自西班牙属土小吕宋,近日愈少愈贵不复来矣。)每圆计重七钱二分,运入中国,极贵时可抵规银八钱,即江苏平常市价总在七钱三四五六分之间。(沪市卖空买空,昔年每元已涨过八钱。中国人因此亏耗者不知凡几。)其利之厚了然可睹。中国如不自行鼓铸,则其害正自无穷也。
按洋钱之质皆非足色,各国所造大半俱系九成,或有不足九成者,运之来华则皆照银兑用,并不实核分两,只照市价长落,此中无形之折耗为何如也!其害一。〔十四卷本增:且〕银色既低又免进口之税,以此钱购我货物不下千百万,时价虽有长落,成色毫无添补。其害二。以货售我,大都取宝银而归。彼旋得宝银,即旋铸洋钱,仍售诸我,于中取利往复无穷。其害三。每元或抬价一二分,三四分,甚至六七分,暗中剥削,为数无穷。其害四。
今如自造,其利亦有数端:铸之既多,则洋钱来源自稀,足夺西人利权。其利一。用之既广,保财源亦崇国体。其利二。银圆既非足色,鼓铸即有赢余,一切开销皆可取给于此,而无耗折之虞,其利三。分量之高、低一律,价值之贵、贱从同,便商民而维市面。其利四。既有此四利,而又可除彼四害,亦何惮而不行乎?
夫中国钱币古分金、银、铜三品,其行于世也谓之国宝。自应一国有一国之宝,岂应搀用他国之宝?名不正,言不顺,以宾夺主,为伪乱真。(闻外国多用本国自铸银钱,别国银钱不准通用。)中国法网宽疏,故数十年来因仍不改耳。
美国铸银钱之法,由熔化而鼓铸,范围、淘洗、印花、錾印,计大者每分时可成八十枚,小者每分时可成一百二十枚。积十五分为一刻,则大者成一千二百枚,小者成一千八百枚。鼓铸如是之速。况银钱成色不过九成,以中国足银铸之,每元必有数分之利,即每十元必有数钱之利,由此类推,其利息之厚,为何如也?**、东洋日铸大银钱万元之机器,如分铸五角或一角或五分者,每日可铸五万枚,应用机器共三十余种,运抵上海约值银二万余两。即以日成之款计之,每日约获利银三分,除工费、利息、保险一切约耗银一百二十元〔十四卷本增:外〕,尚可净余银一百七十元,利亦可谓厚矣!
或谓:"自行铸造经费过多。"不知每元所加银水其利已厚,且外洋铸银尚有铜质搀和,以此项余利移作制造之费,已绰有余裕。是所昂之价即所溢之利也。但西人好利而守信,又有化学师监造,故成色一律。〔十四卷本增:(西例:凡铸洋银,当道必奏请朝廷颁示天下,无论官商,发粮纳饷,一体通行。如化学师当众熔化铸造之银,有成色不符定章,重数不足者,例必严办。今湖北所铸之洋银,本地官、商亦不通用,因当道未能悉照西法办理也。)〕华人嗜利而寡信,并无化学师监造,故流弊百端。道光中言官陈洋钱之害,廷旨饬筹平准之法②。时候官林文忠公巡抚江苏,见民间洋价日增,遂铸七钱三分银饼以代之。初亦便用,未几而伪者、低者日出,遂使美意良法废而不行,可为太息!
窃意中国铸银须仿宝泉局事例,严定章程,由户部设一总局,惟核收而不铸造,分饬各省督、抚拣派廉洁精于会计之大员,专司鼓铸银钱之事。奏定花纹铸列年号,成色必有定准,毋许任意低昂,犯者重惩不贷。铸成后由督、抚躬亲考验,〔十四卷本增:随意〕抽提千、百元送户部总局核验。其核验之法须用化学机器,盖金、银质软,用以铸钱不能不略搀铜质,然承铸官吏难保不日久弊生,况日日鼓铸,累万盈千,苟不验明,何以杜伪?故户部宜设铁柜一具,凡各省呈缴样钱,严加封锁,填明年、月、日、时,以备核验。验明一律,然后监铸官从优保奖,准令颁行,可缴钱粮,可作捐款。凡上之取于下者不加平、不补色,悉照本质分两,不得私加洋厘名目,则流通必畅,而利源不致外流矣。(如申江钱业之造空盘,暗贴西南之利,其害更甚。往往欲将市上洋银一气收尽,抬价居奇,以致坐贾行商莫不暗贴重利,以补彼封闭银行之费。倘银由中国自铸,其弊必不至此。)且必须限定七钱二分,与洋钱丝毫无异,其余半元、二角、一角、五分亦须与彼从同,方可通行抵制。或更搭铸金钱,均无不可。总期分两轻重不亏,成色划一不二,易于鉴别,便于兑换。官法严于上,民信孚于下,则市肆流通可翘足待。更参用泰西之法,他国金、银各钱入口,皆作九成,不得与自造者一律通行,此万国之公例也。〔十四卷本增:(泰西各国皆用本国之银,如俄用卢布,法用马克,德、奥用福禄林,英用喜林,美国用打拉,外国银钱不许通用。)〕中国若仿行此法,则自造之银日见畅行,外来之洋不禁自绝。转移大局莫要于斯。直隶藩库之钱粮银锞,以二两为率,银色甚佳,人皆便之,江西之方宝亦然,他省均不能及。可见事有专责,则弊无由生。兴利有则,防弊有法,是在督率承办之得人耳。
[注释]
①有加耗……规平之殊——加耗,旧时赋税正项外的加征部分,起于五代后唐明宗时期。贴费,补贴耗费的部分。减水,亦称"贴水",指同地区不同头寸的交割或两地间汇款比价上的折减。折色,见前《停漕》篇注。库平,旧时**部库征收租税、出纳银两所用的唯一衡量标准。清康熙时《律吕新义》中定以古十二铢为当时钱二钱五分,十钱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钩为石。库平一两合公制37.301公分。湘平,清末湖南湘潭所用之平,每两约合库平八钱一分一厘七毫,合市制九钱六分八厘九毫。漕平,清代将东南各省的糟粮改征白银,其银两的衡量标准称漕平,每两约合库平九钱八分。规平,1933年前旧上海通行的银两计算法,以现银的重量加申水,以九八除之,故又称"九八规元",与糟平标准银相比,每百两差五两五钱。
②平准之法——古时以转输货物来平抑物价的方法。
圜法①夫贱不可以敌贵,轻不可以敌重,自然之理,不待智者而决也。故人贵我贱,人重我轻,则我为人制;我贵人贱,我重人轻,则人为我制;人贵我亦贵,人重我亦重,则我虽不能制人,而尚可自立。
今铜与银较,固银贵而铜贱,银重而铜轻。然银与金较,则银贱而金贵,银轻而金重矣。环顾地球各国,以金为市十之七八,金银互市十之二三,专用银者中国、印度、墨西哥而已。银不敌金,无烦再计。况中国之银平之轻重不一,除关平、库平外,各省均自立名色,漕平、市平、规平之类种种不同②,而铸银锭成色亦不一,以致彼收此驳,不能通行。(非但秤色、银色各异,即大戥、斗、斛、量尺,亦各有不同。宜公定通行之法,毋畸轻畸重,为市侩舞弊。)银本不可以敌金,矧又参差如此,利焉得而不溢?国焉得而不贫?
考泰西圜法之变,自西历一千八百七十一年,德国见英用金有效,改用金币,继其后者不止一国。七十三年,比利时、荷兰二国银圆暂行停铸,瑙威、瑞典、丹麦四[三]国踵行金币。德国亦废银圆。七十四年:法、比、意大利、瑞士四国限铸银圆之数。(因四国于六十八年立约同用一种钱币,西人名此四国曰腊丁国,会其文字皆根腊丁也。)七十五至七十六年,法兰西、荷兰、瑞士三国暂行停铸银圆。七十七年,荷兰用行金币。七十八年,法、比、意、瑞四国只铸小银圆,西班牙暂行停铸银圆。七十九年,奥时马加、恒加利两国暂行停铸银圆。八十五至九十一年,埃及行用金币,缘马尼亚、土泥斯、奥斯马加、恒加利五国行用金币。九十三年,俄国铸金卢布一百兆圆。光绪二十至廿三年,智利、考斯他立楷(南美州民主之国)、日本三国行用金币。可见用金之国日多,用银之国日少,无怪银价之日贱也。产银之国销路日狭,倘非亟思变法,势难自立,恐他日尽天下用银之国易为用金而后已。
我中国专以银为币,与洋人交易吃亏极大。查光绪乙亥、丙子以前,英金一镑但易银三四两有奇;辛卯、壬辰之间,乃增至四五两;近则一镑易银七八两,视前二十年加倍蓰矣。不但借洋债吃亏,而海关收税吃亏更大。说者谓光绪二十五年,海关册报洋货进口除洋药外,共值银二百二十九兆,照值百抽五例,应收税银十一兆半,今只收六兆半。土货出口值银一百九十六兆,另土货销内地者值银一百兆两,共三百兆,照值百抽五例,应收税银十五兆,今只收税银十兆。是洋货两项照金镑计值百抽五例,合计可以多收之数将近十兆矣。
昔中国闭关自守,天下一家,金、银之价虽有涨、落,而此盈彼绌,要皆楚弓楚得。今海禁大开,中、西共此利权,因时制宜,亟当仿照各国行用金镑,并不准用外国银圆,以重国体,而塞漏卮。若不择善而从,预为筹画,一旦巨款亏耗,元气暗伤,较之兵戎之祸,有过无不及焉。兹将英人论日本拟改圜法章程附列于后,以冀衮衮诸公采择施行。
日本拟纳用金圜之说,已逾五年于兹矣。近闻日本寄来新报,谓"此事或将交本期议院核夺"云云。按司藏大臣松芳本掌度支员中之最精圜法者也。日本纸币曾大跌价,嗣经松芳力为维持,始得与银圆同值。今松芳极主改圜法之议,内阁各大臣与之意见相同,所有司藏局总支应委员拟列章程经《每日新报》录登,由日本《美尔西字报》照译如左:一、以九成成色之金重二分二厘二丝二毫二忽定为日本圜率,谓之一圆。二、新铸金圆每圆须合二十圆一种,重四钱四分四厘四丝四毫。其花纹志日本与中国交战之事。三、鼓铸各种金圆,除以上一种外,应一概停止。所有已通行之金圆,应收回重铸。四、现行之金圆,应照一金圆合二银圆之价兑换。五、商家请铸之一圆银洋,应即停止。六、**如须添铸银圆之外,可铸一圆之银洋,惟须限以数目。七、现通行之银圆为律定之钱圜,应准其照金子定价抵用,不立限制。八、纸币易金、易银均从其便。九、日本银行应设法收回现行之金圆。十、日本银行应设法将库中所存之银尽行换金。十一、定新圜法施行之前,须先贮存新铸金圆合一万万圆。十二、现行之钱圜及纸币等章程,须体各前款立意删增。
以上圜法,日本《美尔报》谓之主金,第此非仅用金,实为金、银比例定价而并用之。虽为主金、银之党所喜,然照日本所定之比例一合三十二之说,又非主金、银党所愿也。日本初行金、银圆时,其比例之价系一合十六,是以现将铸之金圆每圆即合二银圆,亦即新金洋之分两比旧金洋灭[减]轻一半也。
查日本银圆约合英金二先零之谱。按诸传闻,日本有铸一金圆合五银圆之说,是一金圆适合英金一海塞甫伦(英国金圆合十先零)。惟照前章,凡准鼓铸者仅一金圆合二十银圆一种,即合英金二塞甫伦,亦即合美国十圆之金圆也。
再现行之金圆一概收回重铸之议,日本用金甚属有限,施行此款尚无十分关碍。至银圆准照一合三十二之定价抵金兑用,不设限制,及**虽停止教铸银圆,将来银圆如不敷流通,仍可鼓铸。
各款尚有为难之处。恐须俟日本与各国新定之约施行后方能开办。缘一千八百六十六年,日本与各国所订东京约内,载有西人或日本人有用西国金、银洋圆者,除各洋圆铸价外,应得照其实价兑换日本洋圆等语。此约想松芳必不致忽略也。又查金圜未施行以前,库中须贮一万万圆一款,日本库中现在贮有八千万圆,加之中国应偿赔款,所余未缴之金尚多,此款亦不难施行。
又查日本拟改圜法,其故有二:一、日本欲与西国并驾齐驱,而各国俱行金圜。二、日本欲向西国借款以开国中利源,并用西人资本藉兴各种工艺,惟西人资本用之东方已属走险,裹足不前,加之银价复有贱跌之患,无怪其不欲险上加险。若用之通行金圜之国,或犹西人所愿为者也。日人之意:日本若订借金款仍以金还,其中难处或能解除。
虽然纳用金圜利固颇多,特恐有碍工艺振兴耳。其中利弊,圜法委员亦已臆料及此,神户西字报言之甚简,兹照录左:一、货物由用银洋之国进口者其价必减。二、债主得利。三、国用必减。四、货价贱跌。五、债户及还定税之人必受其亏。六、商务、工艺为之减色。七、钱款利息减成。八、农夫必受其害。九、税饷及**各种入款必减少。十、付辛工之人必为难。十一、工必减少。十二、由用金之国来货必减。
凡国中金、银并用比例定价,而他国金、银市价时复互相上落者,必有难免之弊。其弊维何?曰格夏雷母之定论也。按此论,银价若跌,不足以抵一合三十二之数,则日本受金之亏;银价若涨,有过所定比例之数,则日本又受银之亏矣。此弊固已拟有除之之道,曰禁出口,如法国银号办法。再禁铸银圆,如印度办法,藉涨银价,然此实非主金之谓也③。
[注释]
①此篇系八卷本所增。
②除关平……规平之类种种不同——库平、漕平、规平注见上《铸银》篇。关平,旧时海关收税时出纳银两所用衡量标准,一两合今37.7994克。市平,旧时民间银两交割时所用的衡量标准,各地种类诸多,标准不一。
③从"日本拟纳用金圜之说"到"然此实非主金之谓也",是《圜法》的附言。
开矿上①五金之产,天地自然之利。居今日而策富强,开矿诚为急务矣。夫金、银所以利财用,铅、铁所以造军械,铜、锡所以备器用,硫磺所以制**,石油所以运轮轴,皆宇宙间不可一日或少之物。初不能雨之于天,要必采之于地,则矿务之兴,有益于公私上下者非浅鲜也。
《管子》曰:"上有丹砂者下有黄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银,上有铅者下有银,上有赭者下有铁,此山之见荣者也。"彼时化学未有专门,而矿学已精深若此。
历考泰西各国所由致富强者,得开矿之利耳。国家之督率也严,官商之集办也易,士民之期望也切,矿师之辨别也真。有机器以代人工,有铁路以资转运,故能钩深索隐,兴美利于无穷。
我中土地大物丰,万汇之菁华所萃,五金之盘薄郁积于深山穷谷者,更仆数之未易终也。如云南出铜、锡,山西、贵州出煤、铁,湖广、江西出铜、铁、铅、锡、煤,齐、鲁、荆襄出铅,台湾出硝,川蜀出铜、铅、煤、铁,人皆知之矣。特以地产之多寡,体质之纯杂,矿脉之厚薄,矿洞之深浅,人不得而尽知,大半封禁未开,良为可惜。推原其故,由于明时矿税内监恣横,借开采之名,为搜括之实,海内流毒,天下骚然,故天下人谈虎色变,因噎而废食非一日矣。
本朝鉴明覆辙,乃一切封禁,以安民心,此一说也。又或任用非人,办理不善,激成变故,以致查封,此一说也。又以风水之说深入人心,动以伤残龙脉为辞,环请封禁。不知地形之凶吉,本无关于地宝之蕴藏,而庸师俗人辄生疑阻,此又一说也。
今者漠河之金、开平之煤、台湾之五金,各矿已有成效,而滇南一省专设矿务大臣,朝野上下间风气渐开,拘牵渐化矣。然利害各半,赢绌无凭,终未能有把握者,由于承办之未尽得人,开采之不皆得法也。约而言之,其事有六:一曰选矿师。中国旧法辨薤葱识器物,虽或偶中,未可为常。西国矿师辨山色,辨石纹,辨草木,辨矿脉,辨矿苗,钻矿穴,取矿子,化矿石,验成色,其言精实,较有可凭。泰西各国中尤以比国为最。野世城所设学堂规模宏敞,欧、美各国多遣学生往学。今诚延比国头等矿师,勘查矿苗,审慎开采,勿使西人之游手无赖妄相羼杂,虚糜俸糈,则利兴弊去矣。
二曰购精器。中国开矿用人工,力费而效迟;西国开矿用机器,事半而功倍。今之言开矿者皆知之矣。或曰:"用人工则贫民自食其力,以工代赈莫便于斯。用机器则夺小民之利矣,可奈何?"此其间有权衡焉。西人工贵而中国工贱,当以人力为主,人力所不及者以机器之力济之,则一举两得,然其中有不得不用机器者。开矿机器亦以比国所造为良,大要有三:一为注生气之器,一为戽水之器,一为拉重举重之器。更有力猛极大之器,尤比国所擅长。苟留心购订,择善而从,则运用在心,程功自倍耳。
三曰官督商办。全恃官力,则巨费难筹;兼集商资,则众擎易举。然全归商办,则土棍或至阻挠,兼倚官威,则吏役又多需索。必官督商办,各有责成:商招股以兴工,不得有心隐漏;官稽查以征税,亦不得分外诛求。则上下相维,二弊俱去。与《会典》"有司治之,召商开采"之言,亦正相符合也。
四月购地给价。中国每欲开矿,民间动至龃龉者,以办事者倚势强占,不能尽顺民心耳。欲绝其弊,莫如购地时按亩查明,秉公估价,不使山民失业,致起纷争。其不愿领价者,即将地段估价几何,作为股本,付给股票息折,准其按年支取利息。如此持平办理,则民间有矿地者无不欲献之于官,尚何阻挠之虑哉?查西例:凡地面产业,其地下不能擅自开采。如知其地下有矿,可准其先凿一井探之。俟探明可采,即具禀矿政大臣,派员往验,准其在地下开挖若干界限,可挖至他人产业之地下,不准他人再于自己地面开井,以与之争,因其未有官准也。如二家同在近处各开一井试探,则先见矿而先报者准给以若干界限,可开至他人地下,而其第二家不准再开矣。盖地面虽有业主,而地下之矿系公物不属地面之业主,故国家可任意给与何人,准其开挖也。
五曰勿定税数。泰西各矿章程不同,然大致视其出产若干,按二十分而取一。或此矿已竭,勘验得实,即罢采停征。《会典》言:矿法视出产之多少,岁无常数,则税之多寡应视矿之衰旺以为衡。此理势必然,无中外古今一也。乃有地方官吏不习情形,率请改为定额,是税减即累官,矿竭更累商,官商交相畏累,不敢议开〔十四卷本增:矣〕。查日本煤矿大小已开六十余处,其中用机器者十余处。中国用机器开者惟有开平、台湾两处,所以出数不多。推其故非但集股难,亦因所抽税厘过重。洋煤出口无税,进中国口岸每吨止完税五分,三年之内复运出口,不问自用、出售,概准给还存票。中国土法所挖之煤,每吨税三钱,机器所挖之煤,每吨税一钱,所过厘卡仍须照纳〔十四卷本增:(开平局煤较洋人多纳一半税,如出口外国,在一年期内可以取回存票。洋煤只纳一正税,如出口别处及轮船用者,三年之内可取还存票。开平局煤如轮船用者不准给回存票,何异为丛驱爵,为渊驱鱼。诸如此类,商务何能振兴!),〕不准给还存票,较外国抽税二十分之一,奚止多至数倍。所以缴费多而价值贵,不敌洋产之廉也。窃思以土法所挖者,必是股本不敷,皆赖手足之力,冀获蝇头微利,穷民亦藉此谋生,何反重其税,扶植外人以自遏斯民之生计?允宜斟酌变通,以卫吾民而塞漏卮。
六有治人斯有治法。督办之人必能耐劳习苦,身亲目击,因地制宜,审其山川,察其井硐,核其成本,计其销场,毋滥用私人,毋苛待工役,毋铺张局面,毋浪费薪资。综计每年出矿若干,销售若干,提出官息税银及支销各项,此外赢余,以若干存厂,以若干均分,以若干酬赠执事,以若干犒赏矿丁,按结报明,张贴工厂,使内外咸知。庶几在厂诸人皆欢欣踊跃,联为一气,力赞其成矣。西人谓一国盛衰可以所产各矿定之,此言岂欺我哉?
方今各口通商垂六十载,西人之游历者遍于内地,内地之矿产,彼族无不周知。交邻通市,中外一家。当轴诸公,更事既多,成必渐化,凡有益于国计民生者,莫不参仿西法,次第举行,而但师其制造之精,不知其富强之本,则度支有限,日久何以应之?
近闻泰西各处矿苗开采殆尽,惟我中国如川、藏,如滇、黔,如台湾,如东三省,矿产饶富,莫不欣羡而垂涎。故英之入缅通藏,法之吞越逼暹,俄不惜千万帑金以开西伯利亚之铁道,阴谋秘计,行道皆知。与其拘泥因循慢藏诲盗,何如变通办理,取之宫中,以济军国之要需,即以绝外人之窥伺哉!
[注释]
①此篇在五卷本中,题目是《开矿》,因十四卷本增写《开矿下》,并将《开矿》改题为《开矿上》,故本篇用改动后题名。
开矿下①各国之富,全赖矿产。英国矿产最饶,其国亦最富。昔有西人尝谓:山西煤矿共有一万四千方里,约可得煤六十三万万兆吨,以天下各国岁用三百兆吨计之,可供二千四百三十三年之用,且白煤居多,较美国白煤更坚。至于铁,则光绪二年曾有英国矿师郭斯敦遍历楚疆,勘寻矿脉,十七年又有名谢高礼者赴青、齐查验诸矿,皆云矿产甚多,五金遍地皆是。可知中国之矿不亚于泰西,特开采未能得法耳。试观漠河金矿,自李秋亭太守捐馆后,经理乏人,所得甚为有限。青溪铁矿,潘镜如观察督办时,初用小炉试办,颇获利益,及用大炉,诸多窒碍。云南铜矿虽由唐鄂生中丞悉心开采,而近亦未见起色。开平试办之细棉土(俗名红毛坭),所聘洋匠虽大书院出身,因尚无历练,以致所烧之土,成数甚少,不敌洋产价廉,亏耗停工。朱翼甫观察所开之三山银矿,陈昆山司马所开之谭州银矿,均为矿师所愚,亏折颇多。至于直隶平泉、石门,安徽池州、利国,山东潍县诸矿,则等诸自桧以下矣。其有把握者,以开平煤矿、大冶铁矿为最。查开平煤矿有九层可开,其煤质之佳甲于他处,南北洋兵轮、招商局船所用,大半取给于此。惜糜费颇多,不及日本煤获利之厚。大冶之铁由比国化学师白乃富验得,其苗甚旺,每百分中可得纯铁六十三分,与英之红色、法之棕色等矿不相上下,惜未能于相近之地寻有炼焦炭之煤矿而后开办,且熔铁厂不设于产铁之处,而设于汉阳,故亦糜费多而成本重。以上各矿督办、总办者,虽然精明,奈非其所长,未能深知矿师之优劣,遂致为人欺朦。可见创办一事,非素精其事而又专心筹虑周密者,必多中蹶也,可不慎欤!
夫中国之矿既如此之多且佳,则致富之道莫善于此。惟是矿产地中,采之非易,而识之更难。矿有层次浅、深之别,必先明夫地学,而后可以辨其苗。矿有体质纯杂之殊,必先谙夫化学,而后可以区其类。近来泰西地学较前益精,谓地球土石皆由层累而成:一为新时石层,二为白石粉层,三为鱼子石层,四为得来斯层,五为比尔米安层,六为煤炭层,七为旧红砂层,八为昔卢里安层,九为甘比里安层,十为老林低安层,十一为化形石层,十二为花刚石层。土脉高下各有其位,考订既确,能知其矿在某层,不至贸贸然开采,枉费经营。若夫熔炼之法,则非化学不为功。盖各矿皆含杂质,如养、硫、炭、磷之类是也。未谙化炼则不能得其纯质,且火候或致不齐,坚脆必难如度。中国开矿往往不明乎此,任意高谈,动人听闻。及至兴工开采,每由择地不善,以致徒劳无功,即或偶有所得,又苦于熔炼不精,全不合用。惟有聘请外洋矿师来华指示,然前此中国开矿未尝不请矿师,惜来者皆南郭先生一流人物,名曰矿师,实则毫无本领。盖西国上等矿师在彼本国各有职司,安肯远涉重洋为人作嫁!其有甘于小就者,决非上等矿师。然则如之何而可?曰:当由总署咨行出使大臣,访明彼国著名矿师曾经开采有实效者,不惜重聘,延订来华,则西人亦未尝不为我用。如将来中国矿师多而且精,不必求诸外人,自然更无以上等弊矣。
有教士由山东致书西字报馆云:"迩来中倭和局已成。中国急应兴利除弊,力冀自强,庶为上策。东省地方六千五百英里,人民三十〔千〕万,可谓地广人稠,甲于他处,无如利之所在,不知振作。即如开矿一节获利最多,乃竟置诸不顾。不知者以为因民间惑于风水之故,然我则谓大半皆为官长所误。盖华官性最畏葸,而心又贪婪,若令矿务一兴,工匠必多,工匠既多,颇易滋事,官甚畏之。如开办后矿苗既旺,官又思欲分肥,多方剥蚀,设法侵渔,以致半途而废者甚多。数年前离金州三十里之某处银矿,离本处一百四十里之铜矿,又一年前有友在省所开之铅矿,类皆旋开旋止,徒费经营。仅存某煤矿未停,亦以捐税太重,挑费太巨,势渐不支。他如兖州有土人私开银、铁各矿,非不得手,奈屡为官长所阻而止。故以目前矿务而论,东地富商甚夥,固不必官长集资开办,无如动辄必为官长掣肘,遂至有利难图,有心人甚为惋惜。且铁路未建,车价甚昂,每日需洋一角五分仅能行英路二里之遥,合华路六里。当中倭未用兵以前,有’广甲’轮船一艘往来烟台羊角浦一带,专运芦席等物销售,驳力既省,获利稍丰。近自此轮停驶,贸迁者不便殊多。我西人旅华有年,甚欲使华民同沾利益,奈中国积习已深,苦于爱莫能助,言之不胜扼腕"云。吁!彼教士亦世之有心人哉。中国之官视同秦越②,而外国之人代为惜之,不亦深可慨哉!
中国矿务不兴,利源未辟,其故有二:一由于官吏之需索,苟苞直未至,必先托辞以拒,或谓舆情未洽,或谓势多窒碍,恐致忧民,由是事卒难行,每多中止;一由谬谈风水者妄言休咎,指为不便于民,以耸众听,于是因循推诿,动多掣肘,而有志于开矿者不禁废然返矣。夫开矿为中国一大利源,奈何任其蕴而不宣,坐致穷困!此犹富者积粟满仓而反嗟无食也。今各省理财之人明知中国煤、铁、五金诸矿为至旺至美,而竟不能立时开掘者,皆为风水所格,谬悠之说信之甚坚③,积习相沿牢不可破,以形家者言,遵守奉行同于圣贤经传,一孔之人凭其目论,若以为吉凶之来其应如响。使其说而诚,何以郭景纯为千古葬师之祖④,而不能保其身?⑤后世之擅青乌术者,何以其子孙未闻有富贵者?其虚诞伪妄不待明者而知之矣。
试观法人在越南开煤矿、筑铁路以裕富国之谋,而其国益强;日人近拟赴台湾开五金各矿,将来其国必益富,皆不闻为风水所阻。故欲图富强必先开矿,奈何徇俗流之见,而甘于自域也哉!中国既不能自开,徒增外人之垂涎。于以叹信风水而阻止开掘者,乃外人之功狗而中国之蟊贼也。至于西人之所讲风水,则大异于是。西人所至通商开埠,但择四山环绕,风静水深,以备停泊,舟舰可冀安稳而无虞。其所居之屋宇,只求其高燥轩爽,敞朗通达,街衢洁净而已。若择葬地止卜高原远于民居,多植树木以泄秽气,且多数十家同葬,俟葬满再择别处。从未闻开矿辟路而专讲风水,以致多所窒碍者也。日本不讲风水,国祚永久,一姓相承至数千年。欧洲不讲风水,富强甲于五洲,其商民有坐拥多资富至二三百兆者,由是言之,风水安足凭哉?是宜有以革之。秉国钧者,盍加以剀切谕导⑥,用辟其谬,藉以转移风气哉⑦!
[注释]
①此篇是十四卷本所增。
②秦越——古秦国位于西北,越国在江南沿海,二国偏隔不通,故后人称两者远隔而互不相关为"秦越"。
③谬悠——或作"悠谬",荒谬绝伦。
④郭景纯——郭璞,东晋著名文学家、语言学家,因有道家与道教倾向,后世有死后升仙的传说(见《太平广记》卷十三引葛洪《神仙传》"郭璞"条)。以郭璞为千古葬师之祖,出于民间传说。
⑤青乌——传说中的古代堪舆家青乌子。青乌术,即指堪舆术(相宅相墓之法)。
⑥剀切——切中事理。
⑦从"中国矿务不兴"到"用辟其谬,籍以转移风气哉",是十四卷本《矿务下》的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