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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分

条约甲午后续①各国初订通商条约,措辞皆言彼此均沾利益,其实皆利己以损人也,骤观之几莫能辨。惟强与强遇,则熟审两国所获之利益足以相当,而后允准,否则不从。若一强一弱,则利必归强,而害则归弱。甚至有不谙他国强弱之势,而误以弱为强,甘受其制,而因受其害者。故洋务不可不明也,而明洋务尤必兼明商务,盖条约中交涉商务者为多。

我国昔与外国所立条约,受害甚深,事事悉为人所掣肘。同治八年总署与英、法更修条约各节,所论洋华入内地税单一事,只能保单内所开之货由通商口岸至单内所指之地,沿途免征税厘,若已到单内所指之地后,该货即与无单之货无异。厘捐一事,中国既为自主之国,其如何征收应听自便,如他国前来干预阻碍,实不能谓之公允。管辖一事,条约内不归管辖之条,非准由洋人将华民应遵之章任意违背,至于领事官既有审鞫之权,则应委派实授官员充当此职,不应以商人代充。均沾一节,此国请沾彼国所得之益,则应同彼国所遵之章。教务一节,中国界内只有中国官可以管理中国百姓,而中国百姓入教与否均应遵守中国法纪。按总署所论五端,事属平常,乃如进口各物,凡有夺我民生计者不准免税,而彼不计也。烟、酒害我民者也,即使重征其税,彼应无辞。而今不然也,我国之货到彼国,则任彼重征;我国之人到彼国,则任彼抽税。较之日本与外国更修条约诚有天渊之隔,而彼尚云万难照允,往来辩论久无成说。诚如崔星使所论,两强相遇,其国势稍有等差,即其存心隐有区别。如畏彼则不得不让利于彼,而归害于我。一时让而时时如斯,一事让而事事如斯,以后他国立约亦以此心相待,而立约遂无平允之日。盖泰西各国不讳言利,所以兢兢相持者,恐利源之耗于外国,而欲自保其利源也。入口免税之物,皆本国所急需,故以此招徕,非有所加惠于他国也。若酒、若烟,非民生之所恃以养者,则重其税使食之者寡,则亦自保其利源也。(抵制之税,防他国之税吾民之利。如他国重征我国土产入口之税,则土产无所销,而产于天者失其利,成于人者失其业,则我国亦必以重税报之,使不致独擅利权。)今外国所来杂物为行船行旅所需者,如美之麦面岁至中国数十万包,概不征税。烟、酒两项在外国且加以极重之税,而今亦免之,则籍口于食用所必需者也。而美廷则于中国之白米、药材、衣服凡入美国口者,其征税过于成本。类此者甚多。不平之事令人为之气塞,已于《交涉》、《税则》篇中论之详矣。尝闻西人云:通商交涉之事胶扰虽多,一言以蔽之曰,抵制而已。通商之约必曰两国均益。今益于人而损于我,则我亦以损人益我者报之。其人如愿,则我以抵制者增我国所收于人之税;其人如不愿,则我亦以抵制者裁彼国所收我之税。必使持平,方不至朘我而肥彼也。(今各国薄待我中国者,如人则抽税、货则重征之类,可援例争之。或谓:"强国之于入口税,议加、议禁,他国不敢置喙。"而不知非也。日弱于法,何以加法货入口之税;墨弱于美,何以加美货入口之税;欧洲小国多禁鸦片入口者,非强于英也。盖税则者,国之内政,议加、议禁固可以自主焉。)各国交涉无时不有者,我国宜加意也。

近阅崔星使所译去年西报纪日本下议院呈递日廷奏章,所陈条约四端,确中亚洲之弊。今录之以备参考。其略云:"为请旨议改条约四端以图振兴收利权事:窃查一千八百四十八年至十九年,大权旁落,外侮沓来,遂致有城下之盟,立此不公条约。藩王逞雄海内,强邻逼迫境中。明治初年是以有兵戎之举。所可惜者,前与外国所立不公之约未能改换耳。查我国有自主之权,凡外人托庇宇下自应归我管辖,税务亦应在我权衡。今为条约所限,不可措手,殊失国威。臣等每一思维,欷歔欲绝。外人在我国旅居,不隶我国治下,只受彼国公使领事所辖,一如在本国然。我日人往被国,何以须遵彼之管束?至税务又格于条约,不得我行我法。我国货物至彼入口,则任彼重税。是我有权彼则夺之,是彼重征我则依之。此我商务、技艺之难以振兴,国库之所以日削者,职是故也。虽皇上深宫劼毖②、励精图治,亦末由振发矣。推其初与外国订约,不深虑于日后,而苟安于目前。相当日秉钧大员,未深谙外国情形,率尔立约,致有此掣肘之患。臣等请嗣后遇换约之期,宜为弥缝补苴之计,所有牵掣我国之款亟图更改。谨将议就四端为我皇上陈之:一、请外人在日本居住者,必须由日国管辖。二、税务如何征收,皆系我朝自立主意,外国不得预闻,条约不能限制。三、有约之国通商口岸,我国均沾其利,不得畸轻畸重。四、我国政治外人不得干预。以上四款,伏求皇上睿智如神,俯加俞允。他年条约更换之期,望将四款增入"云。闻日本均与各国商允矣。按中国受病之重,岂止四款,亦望我国变法自强,亟宜尽为修改,以保利源,国体幸甚!生民幸甚!

崔星使日记云中、美两国税则:美收中国入口米税,每包二角二分,每年五十万包,计税银已百馀万两。而美之麦粉入中国口者,竟不纳税。我之油彼按成本抽税百之廿五,而煤油入中国按成本仅纳百之五。丝绸美收百之五十,美之绸布入中国仍纳百之五,两相比较已少收十之九。烟、酒美收税极重,而中国不收税。外国药材如屈臣氏、德记各号分布各省,每年所售出之药计已数百万两,一概无税;而中国药材仅供华人所用者,其数甚微,金山入口收税极重。中国入口衣服、烟、酒、蜜饯,始以为洋人自用不纳税,今则各洋行出售亦无税。中国之衣入金山口者无不纳税,且华人附体之衣过五层者仍纳税,何其锱铢必较,一至于斯!鸦片一物,美国计两收税银一两,中国仿之则每年收税有一万万两矣。昔年风气未开,通商条约粗具,所定各货税则,我国大受其损。岂可因仍隐忍,虚与委蛇!

是宜由各海关聘深明各国税章、灼知洋华价值之人,并由商务大臣通饬商务局董,各将税则详细考究:何者我亏?何者彼利?何者应加?何者应改?一一核定,草本呈上总署,集议酌定。俟届修约之期,照会各国,指明应改条约,彼此各派洞明商务之使臣,会议妥订,以期彼此有益,而交谊可以永久。然必当讲求于平日,非可取用于临时。若平日绝不讲求,临时任通商大臣派一二亲信私人订立,则遗漏罣误之处必多,一经修定,后悔何及?将年复一年,坐受亏耗,利权不可为矣③!

[注释]

①此篇系十四卷本所增。"甲午后续"是八卷本所加。

②劼(jié)毖——语出《尚书.酒诰》,此处用指皇上勤勉劳心。

③从"崔星使日记云中美两国税则"到"利权不可为矣",系十四卷本《条约》篇的附言。

入籍甲午后续①地球九万里,日月所照,畛域无分②,凡有道之君莫不体上天公溥无私之意以为心,乐得人民而抚有之。所谓王者有分土,无分民也。我朝怀柔远人,无论入籍与否,均有宾至如归之乐。

查各国皆准华人入籍,有准其随时入籍者,有要常居其属地若干年方可入籍者,有须生长其地乃准入籍者。美国定例亦有准各国人入籍之条,自埃利士人入籍日多,遂订新例不准华人入籍。

英国民籍最重,外国、本国各有分别。父母为英国之人,其子生于他国者仍可隶入本籍,即其母为他国之人,而父为英国之人,仍可隶入英籍。惟英人之赴他邦大有分别。倘为军流犯罪出外,则所生之子不能仍作英人。其余出外为商、为官,皆在收回之例。然外产虽可收回,只作平人看视,不能在本国作官及为议员,且更不能承本国人所有基业,亦不能以基业授本国之人,但可自创成家,将基业传其亲子。其欲与英人一律沾恩者,当于回国时为国家办公三年,或当兵,或作工,三年期满方准真为英人,与本国所生者无异。

上古风气未开,各国闭关自守。罗马国例,每见外来之人视若眼中之刺,以为外邦之人非窥伺国家,即来牟利,于是多方嫉妒,必下逐客之令而后快。元泰定二年(即西历一千三百二十五年),英人犹仇视外人,不令留踪境内,迨至元元年(即西历一千三百三十五年)始垂禁令,不准将外人嫉害,且有延请外人在本国教习工艺者,如外国优待本国之人,而本国人亦推情相待。虽然英国近时政令较前宽大,惟于外生之人,虽父母隶籍于英,而其子归来终与生长英邦者有间。此例相沿已久,未能易辙改弦。

独荷兰国则广被怀柔,一洗各邦陋习,凡本为他国之人来入本籍,或本籍之人生子在外,其子重回本国,可以承产,可以作官,并无歧视之意。

今四处通商,无远弗届③,各国怀柔之道迥非昔比,独我华人流寓外国,为人所欺。其故初因不愿入籍,我水师又不足以卫商;继苦于不能入籍,而通商条约又未论及入籍之人。

或谓:"中国刑律太严,必无外人入中国籍,况其所获利益更胜于中国之人,亟宜设法维持,庶免为丛驱爵。现在已准外人在苏、杭内地纺织,继必借端要求准其买地开矿、设厂、耕植,由渐而进,握我利权,非但于地丁钱粮有损,犹恐民生计绌,势致主客不和,变故愈多。否则借此挹注,固结民心,以我之矛刺我之盾,关系尤非浅鲜。"鄙见:外国人须入中国籍者,方准其在内地买地建屋,庶免滋事。如不入籍,除租界外概不准在内地置产(闻日本例如此)。或有借游内地为名,或籍传教为说,买地置产,购货屯货,建造一切者,所置之业既在内地,即与入我籍之民相同,准其落户,惟必须归我地方官管辖,不得再远藉领事为词。如不愿入籍受辖治者,则可任其自去,不得购置产业。传教者自教堂住屋外,亦不得借名教堂广置产业牟利,兼并民地,致损碍于中国地方丁赋。此系我国家本有自主之权,当详载和约,布告天下,庶彼族无从置喙,而各国有道之君亦咸当体上天覆载无私之心,一视同仁,准人入籍也可。

[注释]

①此篇系十四卷本所增。"甲午后续"是八卷本所加。

②畛域——界限、区域、范围。

③无远弗届——届,到,临。没有一个再远的地方而不到的。

书吏天下人之所齗齗而争者①,名利而已矣。名重于利者,奉公而守法;利重于名者,舞弊而营私。今各署书吏既无名之可言,则不得不专趋于利,徒欲以法惧之,盖亦难矣。故朱子襄曰:欲作廉吏,勿靠书吏。必先熟律,方不为其朦蔽。胡文忠办理鄂省军务所设厘局,悉屏书吏而任官绅,寄以腹心臂指,用赖以足,兵赖以强。伊昔名贤未有不畏书吏,而慎防书吏者。今日书吏之权已属积重难返,内而六部衙门,外而督、抚、司、道,下而府、厅、州、县,以及盐务、税关皆有缺主。每缺或万余金,或数千金不等,营私卖缺,与本官无须见面,署中惟觅一办事者潜通声气,朋比为奸。同一律也,有律中之例;同一例也,有例外之案。其间影射百端,瞬息千变。犹是一事,有贿者从,无贿者驳。混淆黑白,颠倒是非,惟所欲为,莫之能制。即使上司觉察,按法严惩,亦只能革署中办事之奸胥,不能斥外间把持之缺主。而官之接任视事,多则四五年,少则一二年,其于治内之利弊,俗尚之美恶,或未及周知,即已更调而去。若书吏则世代相传,专门学习,兵、农、刑、礼各有专司。官有升迁,吏无更换,况既授以事权,又复限以资格,虽有才艺,荐达无由,而月得工食纸张之费,为数甚微,若洁己奉公亦实无以自给。

考泰西有大、小律师,无书吏之弊。律师者曾在大书院读律例,取列一等,国家给以凭照,准其为民诉冤代官诘问。凡正副臬司,必由律师出身。审案时两造皆延律师驳诘。公选廉正绅士陪听,首曰公民,余曰议长。如案中人与绅士有一不合,尽可指名更调。律师互相论驳,以词穷者负。官得其情遂告公民,曰:"此案本官已审得应犯某律,尔等秉公定之。"公民退议,各书其罪申覆,所见皆同即为判断;否则再审,以尽其辞。凡陪审、人证,皆先誓不左袒而后入,两造俱服则有司申送上院定谳。所有案词,岁刊成书,引以为例,嗣后皆可据以为断。

今为中国筹交通之法,请将律例专设一科,每年一考,列前茅者仍须察其品行,然后准充书吏,锡以虚衔,厚其薪资。倘有颟顸不堪任事者,立予斥革;若其办事勤能持躬廉谨,则期满之日,本官加结保举,然后录用;若服官后有贪赃不法者,保举者坐罪。各予以出身之路,庶咸知自爱,不敢弄弊舞文。书吏之权既轻,本官之职乃举,似亦正本清源之道也。今书吏五年期满,例有考试,列一等者用府经、县丞,二等者用从九、未入,以文通字佳者为优,鲜不倩枪顶替入场②,所取既非真才,服官更难期清正矣。

恭读仁宗睿皇帝谕曰:"君临天下,敕政治民,仔肩至重,奚能独任?我朝特设内阁总理枢机,六卿分职,各司其属,即古之四岳九官,辅弼匡襄之职也。朕德薄才疏,寅承大统,惟求天下乂安,兆民蒙福,孜孜图治,不敢暇逸。奈诸臣全身保位者多,为国除弊者少;苟且塞责者多,直言陈事者少;甚至问一事则推诿于属员,自言堂官不如司官,司官不如书吏。实不能除弊去害,是甘于旅进旅退,忘职思其居之义。诸臣自为计则可矣,何以报皇考数十年之恩遇乎?自大学士、尚书、侍郎及百司尹唯诺成风,皆听命于书吏。举一例则牢不可破,出一言则惟令是从。今吏部京兆相争一事,任书吏之颠倒是非,变幻例案,各堂官受其愚弄,冥然罔觉。所争之情节与所为之弊窦毫无干涉,良可慨叹!一部如此,推而至于五部,若堂司如此庸碌,书吏如此狡猾,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太阿倒持③,群小放肆,国事尚可问乎?经朕训谕之后,尚不知悛改,是激朕之怒,必欲朕受薄待大臣之名。朕宁受此名,曷敢废法?必挽回乃止。其无悔。钦此!"仰见我仁宗立法剔弊,谆谆告诫之至意,宜如何敬谨遵守。

乃今日各部书吏,其舞弊较外间尤甚,其弄权较外间尤专。如欲设法挽回,除考试选充外,并宜夺其权。夺之奈何?曰:此其道在乎使司员熟悉律例。盖司员不熟公事,书吏遂得上下其手,因缘为奸。诚使严定章程,凡司员到部候补时皆令轮班入值,熟读例案。一俟有缺,由堂官面考,择其律例精通、档案熟习、有为有守者尽先即补。然后一司之员必熟一司之例。遇书吏呈办案件,严加覆核,合则呈诸堂官,不合则是书吏故意播弄,即行斥革,不准再充,则鬼蜮伎俩必无所施矣。(下自州、县,上至督、抚,旁及海关、房科、胥差皆以重资承充,与本地劣绅、痞棍串通作弊,恐吓乡愚,勒索无辜,被累者竟致无门可诉。其刑、名、钱、谷幕友中劣多佳少,往往亦把持公事,串通差吏,挟制居停,作威作福之处不可胜言。吾粤劫风甚炽,多有不敢报案者。因报案亦不能破,徒为胥差勒索禀费验费故也。)况司员既熟律例,一旦外迁亦能洞悉情形,不至为书吏朦蔽。至于外官督、抚、司、道、府、厅、州、县衙门,既予以甄别之条,官又熟于律例,如此内外合力办理,自可杜无穷之弊也。愿与当世贤豪借箸筹之,取怨于若辈弗遑恤矣。

[注释]

①齗齗(yín)——忿嫉貌、愤愤然。

②倩枪——请人代替。

③太阿——古宝剑名,相传为春秋时铸剑名师欧冶子、干将所制。太阿倒持,亦即下《银行上》之"倒持太阿,授人以柄",意谓将权柄、主动权交给别人。

阉宦①今中国有一极弊之政,为合地球所共无者。其法虽传之往古,然其所以用法之意,则非若后世之所为。师其法而不原其立法之始,意识久而愈失,弊变本而加厉。于是百患丛生,寸效无闻,为宇内所同笑,则中国之阉宦是也。

阉宦肇于古,五刑中淫刑用宫。其人既绝生育,屏室家,将无以为养,故收而纳诸宫廷,备扫除之役。然则入宫之举,实为恤刑余而开其生路,非概取不犯淫刑之人,而残其人道,以供我给事也。故春秋之世,竖刁、开方、寺人披辈偶见记载。可知阉人犹不夥,而败国乱法作奸致祸已往往闻矣。暴秦灭六国而一统,用赵高为中车令,遂杀扶苏,弑望夷,而墟秦社②。汉则家法坏自高祖:病不见大臣,独枕一宦者卧。厥后子孙效法,至呼宦者为阿父。桓、灵之际,遂有十常侍之乱。操贼奸凶亦起于阉腾余孽,尤可叹惜而痛恨者也。六朝重女乐、声伎,宦官不甚假权,故寂然无闻。唐自元宗信任高力士,遂启祸窦,至子孙不免于阉人之手。有宋家法稍严,初亦静溢。至徽宗宠高俅,王童贯③,而北宋亡矣。明太祖深恫前辙,不许宦者衣裯帛,不许宦者干朝政,宫中至立铁碑以垂训。乃子孙不能绳祖武,始刘瑾,继王振,数传而至魏忠贤④,屠刽天下忠臣义士,若刲犬豕,致罹天厌,猝覆其邦。虽思宗之英武,不能挽朱明之末运。此后世所为流涕三叹。而推原祸水,实由数阉人剥其元气耳。

国朝惩明鉴重,以圣祖仁皇帝之英明神武,遂尽削中官之权:不得干预外事,章服不得逾四品。立法超迈前古矣。而近时法戒稍宽:除例准贫民多子之家自幼净身报名内务府外,往往有中途自阉,投入官名下,希图富贵。剥天地之元气,绝祖宗之系续,诚非细故。夫刑余之人,实为不祥。仅供廷苑扫除,已乖太和之气,况趋走御前,伺近禁!此五大洲各国所无也。即日本近在东邻,同文二千余祀,其国政教往往效法中华,而独于阉宦一事,则绝不趋步。其宫廷禁门以内,皆用女官承职,例取世家子年十六以上,入宫承值,有月禄之给。年二十以上则出而嫁之。禁门以外则用侍卫、羽林,类皆良家子承充,职同下士。故历久无宦寺之祸,此其立法之善,未容以外邦而轻视之也。他如安南、暹罗、缅甸,亚洲各小国,虽皆有宦官,然其人不多,其名不著,权不属,而祸不彰。至若高丽之宦者,亦犹日本之宫女,而数复寥寥。

窃以为上天之大德曰好生,人情之所重曰后嗣。今既全革肉刑,奈何无罪之人,反听其绝人道,灭天纪,受蚕室之苦,为刀锯之余!是犹草木未甲而坼之,昆虫方蛰而杀之,毋乃为盛世之累耶?纵彼自愿净身,非官司程迫,然应此役者多畿辅之民⑤,类于十一二岁之时,愚顽父母贪他日之富贵,不惜一子,忍情为之。童子何知,而谓其心所甘欤?若夫中年自行净身者,虽似出于中忱之所愿,然此辈多非良善。或以淫毒残形,或以盗贼漏网,或犯命案而希图免死,或有仇衅而隐思报复,故忍痛奏刀。其心之险毒凶狠已不可问,而可任其入厕掖廷,引为心膂耶?

是故古今异势,治乱异法,古虽有之,今亦宜绝。况古为未绝肉刑而设,今肉刑悉绝,而独留此惨酷之端,取四海五洲之笑,亦何必墨守而不变哉?倘能举数千年痼疾弊政一旦廓清,如幽都之忽睹日月,如旱苗之忽逢时雨,天下苍生咸頫首而上圣神之颂⑥,我国家万年有道之基,亦弥征其绵延无疆矣!

[注释]

①此篇系八卷本所增。

②扶苏——秦始皇长子。秦始皇死,赵高、李斯佐胡亥谋夺王位后,又赐死扶苏。望夷,秦宫名。秦二世胡亥因梦斋于望夷宫,赵高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其弟赵成密谋后,由阎乐率兵攻打望夷宫,逼使秦二世胡亥自尽。以墟秦社,使秦国社稷变为废墟,亦即使秦国灭亡。

③高俅、童贯——皆宋徽宗之宠倖,童贯曾被封为广阳郡王,故此云"王童贯"。

④刘瑾、王振、魏忠贤——为明代三大权宦。刘瑾,明孝宗、武宗时宦官,因曾遭罪而嫉恨诸官,得势后就大肆杀害异己官员,终因另一宦官张永告发其欲图谋反叛而被杀。王振,明英宗时宦官。时有瓦剌边乱,王振唆挟英宗亲征,使英宗在土木堡死于乱军之中。魏忠贤,明神宗、熹宗时宦官,因得宠而擅国柄,在天启年间大杀东林党人。崇祯继位后革去其职,后自杀,尸体被赐磔。

⑤畿辅——京都附近的地区。

⑥頫——"俯"的异体字。

廉俸《管子》有言:"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天下之人未有饥寒切体内顾增忧,而能致其身为国家用者。

西国定制:人非本籍不能为官。选举之权操于议院。一县之中,有知县,有律司,有管库,有考帐,有查街,有捕头,执事人役除优给俸钱外,复有公费以给应酬,事无陋规,物无官价。即巡捕、下役每月工资亦数十金,余可概见。倘有玩忽章程,贻误政事,徇情受贿,越理取财,一经讦发①,从严查办。其人多羞忿伏罪自裁,否亦为国人所不齿。故贪污坐赃之风,不禁自绝。惟其有司养廉之款则较中国为倍优,国家课吏之条亦较中国为倍肃,是以俸薪外一介不取,而簠簋不饬之患寂尔无闻。

我朝建官设禄,正俸之外,加以恩俸,常支而外,复给养廉,体恤臣工,无微不至。无如俗尚奢靡,物价腾踊,京外各官之廉俸入不敷出,数本无多,而又以丁耗划为军漕,绌于转输,扣俸折廉,所得无几。其能洁己奉公,见利思义者贤人也。否则上焉者或借夤缘馈赠节礼堂规,克减军饷,侵蚀钱粮为津帖;下焉者或藉窝家坐赃娼赌私规,诈索乡民,欺矇长官为得计。探其原,实由支用不给,极其弊遂至流毒无穷。恐非古圣王重禄劝士,庶人在官者禄足代耕之本意矣。

今欲整饬吏治,轸念民艰,当自京外各官加廉俸始。〔十四卷本增:(《新政论议》云:"宜下令国中,自今以往,在内为相臣者年俸三万两,所属递趋递降,以是为差。在外为总督者年俸二万两,提督、将军年俸备一万五千两,所属送趋递降,各以是为差。至兵丁、水手,月俸八两至十两,月终颁俸,分毫不得扣减。衙门公役以及各官住所费用由公项给发。历官十年而归田者,恩俸视其所食禄给若干成数,以其仕二十年、三十年者递加之。终于王事者,功大则以其恩俸之数酌给其孙终身,功小则给其子之成人而止。文员、武员有受民间一钱、一物,或擅支国库一毫、一厘者,立行革职,永不再用,思俸尽削。如此而贿赂之风未有不绝者也。或嫌此议不无过重。我纵不与,彼亦必取,与其私取而败公,曷若公与而杜私?重禄所以劝士,古之大、小臣工身名俱泰,无他,此法行耳。")〕所有文、武廉俸必照旧额倍给,并分别酌给办公之费,使无支绌之虞。若复有罔上营私,受贿枉法者,按法重绳之。一切陋规悉为裁撤,或相沿已久、碍难骤革者,全数充公。如此,则民困纾而官方肃矣②。或疑国用未足,一旦遽增巨款,费无所筹。则莫如裁汰冗官,将其额禄并归必不可少之员,则廉俸裕而操守自端,积习除而国帑自足。尸位既少,循吏必多;循吏既多,民生必遂。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又何虑官谤之或速,经费之不敷哉?若更能通堂廉之分际,祛隔膜之偷风,上下一心,实事求是,则唐虞三代之风不难复见于今日矣!

[注释]

①讦(jié)发——告发,揭发。

②纾(shu)——宽舒,解除。肃,严整,肃净。

限仕①《礼》:"大夫七十而致仕。"所以示优礼老臣也。古之人三十而室,四十而仕,五十强仕,六十而老,七十而悬车,三代以还之通例也。四十曰壮,学问既成,阅历既深,故可以出而任事。七十曰耄,精力就衰,艰巨难胜,恐有时因而误事,故奉身以退,避贤路,戒素餐也②。汉世二疏,止足告归,形诸歌咏,传为美谈,此足为士夫法式者也。后世此风稍不逮古,洊至恋栈者多,悬车者少③。伏查乾隆二十二年定部员五十五岁宜详加甄别,三十三年又改定六十五岁,但实力行之,毋少瞻徇。夫甄别者,即恐其衰耄不能任事而罢之,故有予告之条,有原品休致之例,所谓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也。高庙之治隆媲唐、虞道固若是欤④!中兴以来,保举之途杂而渐滥,捐例既开⑤,仕进之门路愈多而且歧,比至今日,有积薪之势焉。虽内、外臣工屡有疏通之奏,而究无疏通之良法,未力行疏通之实政,则疏通之实效亦终不可睹也。

然则良法维何?仍不外乎斟酌限年之典,恪遵祖宗详甄别、戒瞻徇之圣训,而以实力奉行之斯可已。四十始仕,三代下殆未可拘。顾亭林尝有"二十应试,三十服官"之议。是说也,酌中无弊,颇可参行。今之仕进本不仅应试一途,窃以为应试之年可以二十为准,则服官之岁要当以三十为定衡。其保举、捐纳两途亦当酌定於三十四十之中,以三十五为服官之准。其列保之岁与夫捐纳之年,亦必以二十为限。保捐之后加以十余年阅历,而后任之以事,庶可有功。至致仕之年,当钦遵高宗定法以六十五岁为度。其不及限者,当于任满之日甄别去留。国朝定制:甄别岁行,比及三年,则又有内而京察,外而大计。所以慎名器、戒窃位者既已至详至严,特患奉行故事未能认真办理耳。今请详致仕之条,除世爵、宗亲不计外,其有成大勋、据高位者,年至七十则当奏请致仕,朝廷赐金赏荫,准为予告老臣。或给全俸家居,岁时奉朝,请备顾问。若有军国大事,亦可酌量垂问,准其与闻参议,余事概不必劳其身,所以示国家养老尊贤之意也。下此则六部、卿、寺及内阁部属等官,及岁限则罢之。外而疆臣、司、道及府、厅、州、县各亲民之官,责任烦剧,尤不宜以衰暮之年为乾没之计。夜行不休,古人深戒,亦当定从严限。督、抚以年七十为度,赐金趣休。司、道以下亲民之吏,则当以六十五为限。及限不告退者,则请罢之,准其原品家居,或退为乡三老之类,稍给津帖以示体恤。其文理优长或聘长书院,或提调书局,投闲置散,斯无不宜。夫士人少而家修,壮而延献,既无致君泽民之伟抱宏才,则非朝廷必不可少之臣工,即非地方必不可去之官吏。抚心自问:窃位苟禄,徒为子孙之计;印官衙署,非养老院堂也。乃如之人固安之乎?然而竟有觍然安之,而举世莫相非,亲友不相劝者,则由于仕途之滥,庸吏之多,恒产之乏也。

夫古昔之官或起自田间,或升自学校,或举自货殖。其人皆有故乡游钓之所,生产之计,罢官而归,林泉养望,不失为耆民硕望也。今也不然。幸进多门,以仕代贾,出本无山,归则壁立,积弊至以官为家,群相尤效,而仕途始不堪问矣!矧国朝用人,首重资格,绝少破格超迁之举,故宦成显达,强半在老大之时。彼以积劳有年,甫得循资登进,甯有不自视其位甚重者!重之,则欲退之心减,欲进之心盛矣。又其人初居下位,奔走艰辛,迟之又久,一旦得膺高爵,亲故阿谀,百僚趋奉,苞苴日进于门,声色竞起于后,甯有不自顾甚乐而辗转贪恋其权势者!贪之,斯患得之念重,而患失之念愈重矣。此所以二疏之高风,竟成千古绝调也。虽然,其人之自为计,则诚工矣、得矣。

若夫国家之仰望臣邻百职,固欲与此贤士大夫共治域中者也,今乃以敕绶之荣为斯人娱老之具。任官惟贤之谓何!则莫如定年限,严甄别。官人既自昧廉耻,国家要不得不全其廉耻,及年而罢,满任而归,示与屏黜不同。非予之以难堪,斯受之者无愧色。虽门堪罗雀,迟暮可伤,要亦无足惜耳。

若夫武员,无论水师、陆军,其将领年过五十者概须退职归田。军士年届五十者亦罢遣不用。此泰西之通例,实军政之要图,我所急宜整顿者。

更有出使一途,向来赋《皇华》之选者颇多⑥,景逼桑榆,纵令精神尚形矍铄,然数万里重洋之风涛,瘴雨蛮烟之水土,残年风烛岂能堪之?故往往有归即乞休者。况长征三载,甫得洞明洋务,而日暮途远,亦难再矢驰驱,国家仍不能得其大用,则何如加慎于选派之初也。

[注释]

①此篇是十四卷本所增。

②素餐——白吃饭不干事的官员。

③恋栈——贪恋禄位,不肯离去。悬车,辞官退位。

④高庙——指乾隆(清高宗)。

⑤捐例——亦称"事例"。明景泰时开捐官之先河,乾隆十年(1745)定为常制(具体分为暂行事例及现行常例两种),京官自郎中以下,外官自道台以下,都有捐买的规定价格,而且在鸦片战争以后把捐纳的款项作为国家正项的财政收入。

⑥《皇华》——《诗经.小雅.皇皇者华》的简称。《诗序》谓此诗为"君遣使臣",勉其"不辱使命"。此谓以此诗作为选择使官的标准,结果年龄都偏大、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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