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应叫他傻大成,他是一个好人,名叫乐成,是个纸扎匠学徒,更是我潘森的师哥。
但老话常说,见人一笑,必定傻帽!
乐成啥都好,可就是喜欢见到人“嘿嘿”傻笑,“噗呲”一声就把傻气冒了出来。旁人看他痴傻憨憨的呆样儿,便给他取了个“傻大成”的诨号。
除此之外,他是个好人,喜欢乐于助人,经常帮小镇的老人搬搬抬抬些东西。听说他还是个孝子,常背着腿脚不便的老母亲出来散心,盥洗老妈弄脏的衣物。
邻居们被乐成的孝顺感动,给他介绍了挑大粪的工作,由他挑走小镇居民每夜倒出的夜香,挑到城外卖给农户当肥料,换点微薄的银钱来贴补家用。
乐成家里十分贫穷,人们记忆中的他总是穿着破烂的黑衣服,来往于小镇各药铺之间,为病中的母亲买来各种廉价药材。
人们在交口称赞傻大成是个孝子的美德时,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母亲病得越来越重。
老人家最大的病,其实还是心病,她的儿子——被人唤作“傻大成”的乐成,已经三十多岁了,这在闭塞落后的小镇可绝对算得上大龄老光棍儿了。
旁人在念叨起“傻大成”的时候,无非笑话他痴傻,或称赞他孝顺。
可又有谁操心过乐成的婚事?只有年老多病的老妈妈每日担心难过,害怕自己走后傻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儿。
为了不至于让乐家绝后,老人家几经张罗,倒还真的让傻大成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每当傻大成说起他媳妇儿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道:“我媳妇儿可好看了,长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我可疼我媳妇儿了……”
彼时的潘森也已经二十八岁了,老大不小的年纪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听闻傻大成这样炫耀他媳妇儿,心里难免醋意十足,反问道:“可拉倒吧,大成啊,就你那傻样儿,鼻涕都能流到嘴里吃掉,还能娶个漂亮媳妇儿,你可别吹了行不?”
谁知大成更得意地炫耀起来:“我媳妇可能干了,和我成亲半年,就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跟你说你还不信。”
“啥?和你在一起半年就生孩子了?那这孩子怕不是……”
潘森想说“那孩子怕不是你的”,却被编花圈的师父卢云制止了,师父也忍不住笑了,潘森也笑了。
“哈哈哈……”
“大成,那你可就喜当爹啦,恭喜呀!”
潘森依旧打趣傻大成,看破不说破。
潘森的心总算平衡了,想想也是,像大成这样的傻子,又穷又笨拙,又有谁家的姑娘会看上他呢?更别说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了。
即便是寻常人家的丑陋闺女,打听出大成只会挑大粪赚钱,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惨状后,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嫁给他呀!
可傻大成真的成婚了,嫁给他的姑娘还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只不过半年就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
很显然,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孩子不是大成的,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架不住大成喜欢他的儿子,架不住他宠爱天仙似的媳妇儿,他真的不在乎,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啥叫绿帽子?
唉!只能说,傻人自有傻人福。
想来那女子,傻大成现在的妻子,不知曾是哪个男子的恋人,将责任和孩子甩给傻大成,他却隐匿在黑暗中,让傻大成乐呵呵地做了接盘侠。
想到这里,潘森甚至不觉得傻大成身上的臭粪味儿难闻了,甚至有些同情他了,问:“那么大成,你为何要跟卢师父学纸扎呢,干嘛不在家疼媳妇照顾老娘呢?”
“我媳妇说我没出息,只会挑大粪,还嫌弃我娘有病。我娘为了让我学点手艺,也顺便帮她积点阴德,就让我来找卢师父学纸扎花圈,这样多少也能帮家里赚点。”
大成说着,对生活似乎有了希望,他咧开大嘴笑了,两行清亮的鼻涕又流了出来,差点流进嘴里。
“傻大成,你的小老鼠又要过河啦!”
“呲——”
大成耸耸鼻子,将鼻涕又吸回去,唯恐没吸收干净,又挥起袖子在鼻子前擦过,这次倒是擦得很干净,只不过他的袖子却被擦得雪白锃亮。
“嘿嘿嘿……”
傻大成看着师父和潘森,又傻笑起来,傻气“噗、噗、噗”往出冒。他不无感激地说道:“师父人好,让俺赚了钱,比给人挑大粪都赚得多!”
我的师父卢云,把一块污黑的抹布扔给傻大成,嘱咐道:“大成啊,下次记得用抹布擦鼻涕,别老是吸进去,或者用袖子擦。你要讲究卫生啊。”
“我也只是让你干些帮人抬抬棺材,下河去打捞尸体的苦累活儿,这些都是辛苦负累的活儿,你的忠厚老实我是知道的,让你多赚点钱也是应该的。”
“师父对俺好,俺记着呢。”
“可话又说回来,不管是替人抬棺,还是下河捞尸,这都是积攒阴德的大好事。你做了这么多,不知道你母亲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我娘说这都是俺师父的功劳,让俺以后跟你师父您干。”
卢师傅放下手中的花圈,抬眼望望远方,不无感慨地说:“替人抬棺捞尸,这类积累阴德的苦差事,真的能在冥冥之中挽救苦难中的病人吗?但愿如此吧!”
但很快,卢师傅又严肃地对大成说:“你还是要多相信医家的话,多去药铺抓药,得了病就应该吃药,对症下药才是正道。”
“嗯嗯,师父,您说得对,俺都听您的。”
大成不再流鼻涕,继续为师父搬来要编纸扎的竹篾、白纸、锡纸,忙完之后便要去后山砍树,以备足够的木材让师父做棺材用。
而我则留在卢师傅身边,观摩学习他编花圈、扎纸人的手艺,慢慢地我也能地扎出简单粗糙的纸人了,卢师父对我的进步很满意。
也许是傻大成真的太傻的缘故,也许是我聪颖的原因,卢师傅总是特别垂青于被他唤作小森的二徒弟。
“小森”、“小森”,师父总是怎么叫我,听得我怪难受的,好像跟一条小狼狗似的,可人家明明已经二十八岁的大(xiao)男(guāng)人(gùn)了。
听很多人说,卢师傅可是一位了不起的道人,会很多法术,曾帮人降服过许多凶鬼恶灵,简直可以算得上我们灵堂村的守护神了。
灵堂村,村如其名,村里好多人都做纸扎生意,如果想买灵堂、寿衣、棺材、花圈等丧葬用品,那就来我们灵堂村吧,这里的东西物美价廉,保证用过的“人”都说好!
这年岁生死难测,每逢寒冬时节,总有好多人“走”,尤其是以傻大成的荒坟村死的人最多,那里地处偏僻苦寒之地,人们即使得个小伤寒都会病好几天,若是遇上大灾大病多半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没办法,缺医少药的苦厄之地就是如此,人命又是如同枯草一般脆弱,这里的人们看待生死已淡漠如冰雪。
正因如此,卢师傅的纸扎生意特别好,我也有幸和傻大成去荒坟村送过好几次“货”,真的见识到了他们村的偏远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