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的迎春阁冷冷请,老鸨不在,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打扫屋子。阡岚一进屋便敛了剑,伸手摸了摸胸口,感觉到那一叠银票尚在,便走上前询问,“请问……妈妈在吗?”
其中的一个粉衣丫头瞟了他一眼后,挑了挑眉说,“找妈妈干什么,现在是下午,还没开张。”
阡岚尴尬了一下,微鞠躬,“在下专程来找妈妈,是为了替千江黛姑娘赎身的。”
这话一落,没想那个粉衣丫头竟一脸震惊,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千姑娘!”她瞪大眼睛,双手叉腰,横站在那里,生怕那个男人是个没钱的主,要把她们这里的摇钱树给抢了去 “你知道她身价多少吗,就凭你……”
“是多少呢?”阡岚无奈地赔笑道。
粉衣丫头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简直认为他是个疯子,千姑娘可是这儿的花魁呀,没有个千八百两银子怎么可能赎得到!她鄙夷地打量了他一眼,嘟囔着嘴道,“妈妈今儿下午不在,晚上才会回来。不过我还是觉得,像你这种穷小子就别想了吧,哎……”
阡岚杵在那里,却只能恬着脸继续问,“那我能上去看看她吗?”
粉衣丫头厌烦地朝他摆摆手,“随便随便,她正病着呢,有什么好看的……”
未听她说完,阡岚的心间一紧,就立刻跑上了二楼。
——她怎么会病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病了。
推开了二楼的厢房,眼前尽挂着一重一重的彩珠帘,紫色的香炉里一缕白烟正缓缓地曲折而上。而那扇他们曾一起赏过流星的窗户,正紧紧地关着。
内屋的床上正躺着一个散发凌乱的女子,她玉白如雪的肩露在外面,只披了一层轻盈的薄纱。
“现在不接客。”女子的凤眼微睁,朱唇轻启。
阡岚定在了原地,便没有再上前,“在下……并不是来……”
“是你?是你!”床上的女子惊讶地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竟忍者沉重的身体,挣扎着坐了起来。
“是我。”阡岚答道,目光一抬却撞见了她单薄的身子。他的眉间不禁轻颤了一下,袖中的手紧紧地捏着里衬,却又仿佛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没想到,那紫衣女子的眼神却忽然一变,话锋一转,竟带了些尖酸,“是来赎我的吧,银子带够了吗?”
一听此话,他的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样疼痛——这,还是他认识的倾繁吗。
他只记得,唐倾繁是那样一个单纯的女孩,纵使有点小姐脾气,任性的时候会耍点小性子,但她的心却是纯净得如一弯清泉,轻轻一戳,纵使荡漾了涟漪,也能看得见最深的地方。
而现在,岁月的风尘将她洗礼,她的眼里含着魅惑,唇边勾着媚笑,若不是胸口的那一抹淡蓝,恐怕他早已认不出来她了吧。
如果七年前没有那场变故,也许她现在还是唐府的千金小姐,虽说是娇蛮了些,却总也是那般的纯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像极了他现在要娶的那个人——一身银铃彩衣,步态翩翩,掩口一笑,竟是那么宛若天仙,令人心生怜爱。
只不过,命运已变,她已是沦落至此,纵使还剩下个光鲜亮丽的皮囊,有一个倾国倾城的脸蛋,那又怎样,她是迎春阁的花魁——一旦是了,永远就是了。
现在,她竟还问他银子带够了没有,阡岚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只说了三个字,“带够了。”
听完男子的话,千江黛半信半疑,但仍媚眼一挑,娇滴滴地说道,“来,扶我起来。”说着,她伸出了那白嫩手臂,上面还挂着半层薄薄的紫纱。
阡岚闭眼捏了捏眉心,一时竟有一种无力的感觉。他缓步走去,轻轻扶了她坐在凳子上。
“听说你病了。”他又低声问了一句,说完便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拿过了茶壶倒了一杯茶。
“呵……”紫衣女子轻笑一声,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上次答应赎我,但不会娶我,是因为家里人不同意吧。”她打趣着他,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却没有丝毫血色。
而那张病恙的面容就直直映入了男子的眼帘。他端起杯一饮而尽了茶水,亦没有回答。
“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家里的安排吧?”女子好奇地笑着揣测,大大的双眼宛如璀璨的黑宝石,迷人的姿色在重重的珠帘下显得愈发诱惑。
然而,蓝衣人听了她的话,只是盯了她一眼,又瞟到了一边,“不,我很满意。我之所以来为姑娘赎身,仅因为想还姑娘一个自由,让姑娘不必再过这种生活。”
“呵,还我自由……”千江黛挑眉冷哼一声,露出了一副不屑的神情,“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为我花这冤枉钱?你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甘心对你一厢情愿是不是?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就算你是赎我的恩人,我也不会嫁给你。”
阡岚听进去每一字每一句,心里却每一分每一寸地痛恨自己——唐倾繁,她已沦落到了这种不见天日的青楼,却还能在阴暗的墙角下坚守着她所谓的爱情。而你,孟浅蓝,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背叛了她,还要来这里充当好人。唐倾繁,你怎么不睁开眼看看,像这种男人,他不值得你等待。
阡岚的心里百般地纠结着,但一次一次,他还是忍住了自己将所有事情都抖出来的冲动。就算告诉她了又怎样,一切已成定局,任何一步都退不了了。
想着,他的眉头紧皱,硬生生地倒了一杯茶,再一次一饮而尽。
——倾繁,你不要傻了,我已经要娶瑶瑕了,我不会再爱你了。
“你说你很满意父母的安排,”千江黛继续笑着问道,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嘲讽,“那你为何又要来青楼沾惹是非?”
阡岚无力地握着茶杯,嘴里的茶水微涩,嘴角却不自然地向她微笑。那一个刻,他竟不假思索地编了一个谎言,“很久以前我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我想为她赎身,却没有足够的钱。于是我就拼了命地努力赚钱,我想我总有一天能赚够赎她的钱,可是……”
“可是什么?”千江黛双手托腮,像听故事一样认真的听着。
“可是,等我最后攒够所有钱的时候,我……我发现自己已经爱上别人了……后来她知道了,郁郁而终,我即使有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她了。”说着,蓝衣人的眼中竟划过了一丝哀怨的凄凉。他骗着她,却是句句那么自然,仿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然而紫衣女子却是一笑了然,“你既是不爱她了,换回了又有何用?”
“有用。”阡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将它吐出,一时间,清秀的眉目间竟积攒着一抹根深蒂固的忧愁,“即使我不爱她了,我还是希望能有另一个人能爱她,能关心她、照顾她,去完成我所做不到的一切。我希望她好,我念着她平安,是因为她毕竟是我曾经爱过的人。她若病了、伤了,我不能坐视不管……至于为什么赎你,那全是因为你们眉目有几分相似吧,我总有一种看着熟悉的感觉。”说完,他又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倾繁,忘了我吧,你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