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浓郁,三月下旬的上半夜根本不见丝毫月光。恐怖而惊慌的层层镜面之中,镜像与现实迷幻迭出。
燃烧着的烛火在无数面巨大银镜的反射下,纷纷朝着重伤的女子照射出强烈刺眼的光芒。她右手死死地用剑抵在地上,强忍不肯倒下。她的嘴角已挂满了新鲜的血丝,双眸却毅然地盯着那灰白色身影,燃烧着如红莲的盛火。
——火儿不能就这么死去,坚决不能。
七年来,从险恶的江湖顽强活下来的她从不愿意求人。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必须靠自己,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上一次,哪怕她被仇无期的玉笛打伤成那样,她都没有放下执剑的右手,硬是忍着手臂上的剧痛斩下了那狂枉少年的头颅。从始至终,未曾动过纸鸢一点念头。
然而现在,她内心对死亡本能的恐惧却让她不得不放下这个坚守多年的原则,她只能放手一搏。
虽然,她并不指望那个还病榻上的公子真能不远百里地赶来救她,但那个人至少承诺过,他不会对她置之不理。
两百里路对于纸鸢来说,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她只要再坚持到几个时辰,那个人曾许诺她的救援就会抵达。
她带火的双眼依然坚强的地观察着四周千变万化的镜像。敌暗我明,况且她的背腹两处还有致命的伤口,她万不敢动毫厘。
忽然间,那个身穿灰白色道袍的高明镜终于从千千万万幅巨大的镜像中缓步走了出来。他手里握着鲜红的长剑,那上面沾染的皆为那女子一背一腹的血液。
他狰狞的面目里隐藏着邪恶的笑容,长剑在他苍老的手里依然十分强健有力。眨眼间,他挥剑一斩,锋利的剑刃直逼轩辕婵的喉咙!——
“铮!——”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挡过一招,但腹背两处的伤口顿时如血崩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
高明镜灰白色的道袍在无风的房间里突然盈风展开,他的白眉连成一条直线,满头苍苍白发乘着气场飘然而立。
“死到临头了还要逞强?”他的嘴角阴阴地上扬,似乎觉得眼前这个身负重伤还要拼命抵抗的女子十分有趣。
一时间,他左手背了起来,右手充满挑衅地“唰唰”地舞剑向她逼近。轩辕婵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艰难地用灼华护住自己,却被逼得一步步地向后退去,难以招架。
高明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做出无谓的抵抗,她越是挣扎一分,他就越想看她血流而亡一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除了无数面巨镜的“咔咔”的转动声,竟再无一定点动静。
的确,眼下整个高家庄的人都已被地坤和雷震杀去。而只有这个乾位,这个传说中镜廊真正所在的地方,还有一抹邪恶的灰白色身影,砍杀着那一袭绯红。
不知是戏谑,还是蹂躏,此刻,身穿着灰白色道袍的高明镜正用着手中的利剑向女子一招一招地挥舞、砍杀,不慌不慢地夺去着她年轻的生命。
轩辕婵一步一退,一招一挡,面临着眼前人肆意地侮辱和挑衅,她强忍着站立的身躯终于忍不住腹背传来的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最终“砰”地一声跪了下来。
她低着头看见高明镜徐徐而来的双脚,无尽的绝望已完全充斥了她的内心——她已坚持了将近两个时辰,为什么那个人的救援还未来到。
难不成,她真的只是那个人的一枚棋子,他根本毫不不关心她的死活。
也对,她在那个空尘山天主的眼中,也许从来都只是暗夜组织派来的奸细,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她,更别说什么在乎她的生死。
像他那种弑兄谋位的人,什么事他做不到。他又怎么可能安心地容下一个被他认定的奸细在身边!
是她太天真了,竟然相信加入春花秋月楼是对她的器重,是他想让她能规避谣言,立身空尘。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谎言,一个完美的骗局——春花秋月楼执行的任务多么险恶,这不正是能让她死在途中最好的办法吗!
前一次,他派她去杀仇无期,本应就是想让她死于玉笛之下,可惜他失算了。这一次,高家庄的镜廊如此凶险,他却只派了两个人跟她一起,况且至今地坤和雷震两人还未现身。他们一定是受了那个人的告诫,要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他是什么样的为人难道她还不了解,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就算连至亲也可以谋害。而她竟愚蠢到什么都相信了他!那一日,她在天池旁无意脱口而出的“暗夜”,一定被他耿耿于怀,所以他早就想方设法地要除掉她这根刺。
事实就是这样,一定就是这样!什么纸鸢,什么求救,都是他编出来骗人的谎话。而她竟能如此相信他,还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他能来救她,可笑!
——白辰胤天!
轩辕婵在心里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只觉眼前一黑,“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时光依然在缓缓流逝,血泊中的女子身上斑斑的血渍开始逐渐凝固,绯红的衣上竟开出了一朵朵深褐色的莲花。
高明镜拿着长剑站在那里鄙夷地看着她,似乎还意犹未尽。
没有人能够知道,在他苍苍白发下阴险的笑容里,他折磨着女子的同时,心里备受着怎样的煎熬——
高家庄的人都死了,而他还活着。他还好好地活着,能站在这里清楚地听见她们毙命时的惨叫。但他有什么办法,他无法踏出去救她们,因为他没有那样绝世的武功,他抵不过空尘山年轻的杀手们,他只能窝在这镜廊里保全自己。
他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不知道有一天什么时候就会归西。而空尘山就要他全家的命,他非不给,他要杀了这女魔头,他要为他的家人报仇。
那一刻,高明镜大大地高举起长剑,一瞬间寒光凛冽,转镜纷纷忽止——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