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哪里话,凭陆吾拜自己的老师,有何不可?”
“百年不见,陆吾可会说话了,倒是没了当时呆样。“
“老师,不知您近百年在何处游仙?”陆吾低首问来人,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百年之际,我得逍遥白帝赏识,在逍遥境中混得倒还不错。”
“老师您倒是自在,可我还要为苍生忙活……算是命苦,”陆吾苦了脸,才道:“此番部下御兵竟不识好歹,我苦心助他渡劫,他却将神籍扔下昆仑,可是气我。”
神君听他如此说,失了笑:“你怕不是为此生气,且做人易成仙难,万物各有各的命数, 白帝小女也是初守书山,性子莽撞,也不能全怪她。”
陆吾见他如此说,垂了头:“老师竟也是偏心的。”
“白帝央我来此,就是为这事。”
“嗯?”陆吾瞪眼,有些不明。
“白帝小女自有她的不是,殊不知却是御兵的机缘,你掺和一手,渡了个假的劫数,你连我都瞒不过,自然瞒不过造化。”
“老师……”陆吾一时竟无话,只得沉默。神君见他如此,只安慰着:“历劫这事可不能凑数。”
“陆吾受教了。”陆吾作揖。
想来陆吾见御兵在钦原幻术那处未飞升,想是他流连俗事,劫数无用,就寻思了对策,叫钦原给贤顾说了五界大事,先让他放一放人间俗事。
且通天台下的通天路有座忘魂阵,道是贤顾越往上走,忘魂阵就渐渐剥下贤顾凡骨,凡骨去时,凡间俗事也一一去了。可陆吾多了个心眼,叫座下五只白豹前去接他,眼看就要成事了,陆吾却没想着,在飞升时,他却执念陡生。那贤顾想也不想就将神籍扔下了昆仑,没了神籍,年岁立刻枯朽,若不立马离开,顷刻化成灰,迫不得已,陆吾将他送下山去,至于生死,他无法做主,再不行,去阴司讨个情面也罢。
“陆吾,神界将落,白帝自然不会旁观。你我虽为神君,有神籍,可那造化者却是天地万物所仰仗,同它相比,你我终不过沧海一砂。”
“造化?”陆吾皱眉,虽时时听得,却不知何物能有如此本事。
“且不说这事,我来寻一人。”
“老师要寻何人?”
“白帝小女。”陆吾听罢,手中拳紧握,沉默不语。
“她现在何处?”
“我怕她醒了惹事,就将她锁在昆仑龙眼中。”
“你就不担心她醒了把龙眼毁了?”
陆吾抬眸,心中冷哼,龙眼岂是一个无知小娃能毁的?
“同你玩笑罢了,你且带我看看她去。”陆吾默然,随即敞袖,三丈开来,遮了天日。两人就化作金光,钻到地底去了。
神君同陆吾钻进地下,陆吾金身竟散了金光,四处倒也不暗,祖神这才看清了周遭,是一处洞穴,却是怪石倒垂,经年垂落,穴上似凶兽尖牙,穴底石柱起伏,陆吾金光一去,闪着金光。
神君借陆吾身上金光,瞧见了深穴之下的清潭,清潭回影,金光粼粼。
“神女就在龙眼之下。“
“你倒会算计。“神君只道是九部之司这位子磨人让陆吾有了作派。道是龙眼乃福泽深厚之地,不是正气浩然者,去了动不得分毫。白帝小女随意安置不得,陆吾将她安在此处恰好,那小女娃魂魄被束,迟早得同龙眼化为一物。
“你先她从师,你却这般算计她。”陆吾听逍遥神君如此说,只默然而立。
“她也算可怜之人。”神君前走几步,脚下却未占地分毫,直到潭边,就见女娃沉睡此处。
陆吾闻神君如此说她,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可不会生怜心,且她可怜关他何事?
神君细看潭中,见女娃脸色苍白,隐有魂散之势,赶紧施了个护魂的术法,就抬了手宽袖,一挥,潭中水就被劈开,女娃就飘了上来。
“这孽根,竟将神籍送了凡人!”神君忽而觉得那小女娃身上少了神气护体,道是没了神籍。
陆吾闻此,眸中暗光一闪,这小孽娃不叫她吃些苦头回来真真是难平他心中气。
不过,陆吾暗暗讶然,逍遥神君未成神时脾性从来就好,万年间可未见着他生气模样。
末了,那神君收了怒气,叹气道:“她父君操持事务,无暇管教她,便在三界为她寻师,可她脾性玩劣,毫不听教,天界几位望尊一一来教她,不想都丢魂的丢魂,丢魄的丢魄。现在那几位望尊每每听闻白帝小女,都躲了十万里去。”
“白帝怜我,让逍遥之境的沛然灵气养我神魂。可逍遥境毕竟是神仙之地,我虽得允许,但终归不过凡夫俗子,仙境怎可容我污秽之身……”
“老师你……”
“白帝借了昆仑天池的水替我洗浴,可我一碰那水,水就变得污秽不堪,我想,天池的水都不愿渡我。白帝无法,劝我,可心中业障如何能解?”
“同年时,白帝有一小儿,名唤上君,同白帝一般,是个浩然正气的正神,却不想为了救那化作恶兽饕餮的缙云氏糟蹋了自己正神血脉,血脉受不住饕餮污秽,那上君就化作凶兽穷奇。那穷奇不可驯化,白帝就去了天地鸿蒙初孕育了万物的母树那里,将穷奇精魂附在子果中,子果落地为神,便是白帝小女。”
陆吾一愣,又好笑起来。
“她是玩劣不错,但终是正神之后,亦可教化,不过说来可笑,她却见不惯我不言不语模样,时常同她那小友捉弄我。”
“不过,她那小友在外有凶兽之名,虽是如此,那饕餮受了正神血脉,却是亦正亦邪,白帝亦未驱赶,只叫境中寂池神君收在座下。”
“想当年我在镜河上坐了无数个岁岁年年,本以为会就此与天地为一,不曾想她竟将我推下镜河,见了前尘过往,迷蒙之时,似圆了心中憾事。我本以为我再不能渡,却没想着,她这一次,竟给了我化了劫,成了逍遥神君。”陆吾听神君如此一说,心中万般滋味,逍遥神君同他何其相似,陆吾垂眸,暗自思到,他劫数不多,可谓受时运眷顾,唯一难过的劫数,便是白帝小女那处所受的劫难了,再后来历经种种,虽苦虽难,却也好过。
而后,陆吾只觉心下一股气缓缓散去,陆吾愣住,这是他渡神君劫时留下的病根,每每气时,似有物横亘心下,无论如何术法都除不去,没成想……陆吾又抬眼看他授业之师。
“且不说这些了。”
“老师……”陆吾忽地跪下,伏拜道:“谢恩师解惑,弟子自此再不难为。”而后陆吾在逍遥神君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起身。
想陆吾以往从未听过神君讲以往之事,只是每每见着,恩师总是墨衣加身,一轮座椅,一脸冷然,无丝毫暖意。
如今,笑似春风一顾,哪有半分冷意?
“我且先去寻她神籍,你替我好生照看。”神君说罢,就将女娃轻放在陆吾手中,陆吾接住,挨着的时候,他身一震,仿若万斤之石——这孽娃子是吃了一座山么?怎如此沉?
陆吾见此,悻悻地收了手,见神君眼中怜爱之意,竟又升起了万般滋味。想来他以往拜师时,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恩师待他甚严,求学万年间,他吃的苦头不在少,习天下之兵时,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时,也不见恩师来看他一眼。他只在百年间就习得天下之兵,却未见过老师对他赞一词。
陆吾又邀神君去神邸下榻,可神君只是念着女娃的神籍,转身就没影了。
陆吾心中呵呵一声,随后将小女娃带出龙眼处,女娃见了光,隐有醒意,陆吾趁她还未醒时,赶紧闪身离去。
打不得骂不得,还不许躲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