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释域?塞德尔?鸣氏家族内部]
黑暗如同黏稠的湖水,湿漉漉地灌在这个空间内。
透过屋顶密密麻麻的圆孔,光遥远的距离射进来,被切割成束形光线,金黄色的光芒中漂浮着无比安静的尘埃,每一颗都像一个正在襁褓中酝酿的罪孽。
高处倾斜的金色抹在黑晶石光洁的表面上,鸣雅低着头眼睛对准了地面的反射,她感觉到这光线在黑暗中显得太刺眼,把头侧了过去。如同冰片铺成一样的光滑表面,鸣雅看到了自己,单腿跪在地上,红色与黑色交织的长袍隐匿在黑晶石的地面上。
空气中全是压迫得使人感到太阳穴酸胀的死寂。鸣雅身体微微发着抖,阶梯上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的,无时无刻向自己袭来的压迫感。他就像统领地域的神,邪恶,冷酷,妖艳,杀戮,令人窒息,散发着所有雄性极具魅力的气息。在鸣雅的心中,裂刃夕渊就是一位无上尊贵的天神,她爱慕他,即使自己卑微如蝼蚁,鸣雅仍被裂刃无法抗拒的魅力所臣服,从前在家族里从不受族长牵制的她,在裂刃打破了非本族成员不可以担任组长的规矩上任之后,便不由自主地自愿对他惟命是从。同时,她也恐惧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八大梵天诸神之一,他的残酷冷血,鸣雅在地牢里看见的那些令人作呕的糜烂尸体,以及在他手中如细纱般脆弱死去的人,足以让这个满身都是黑暗气息的男人被整个家族所畏惧。
而现在,面对这个男人,鸣雅的身体,在不停颤抖。因为她明白,裂刃夕渊杀人,从不会多加考虑,有可能就在此刻,裂刃也会杀了自己。
没有完成任务的人,在裂刃的游戏规则里便只有——死。
鸣雅一动不动地跪着,光滑的皮肤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低着头惶恐地看着地面裂刃缓缓走下来的身影,没有说话,也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冰寒的感觉突然冲上自己的身子,鸣雅恍惚中已经看到了蹲在自己面前的裂刃夕渊,她紧张得失措地把整个身子往后退了退。
一根如同珊瑚般剔透而嶙峋的手指,混着冰霜一样的寒冷的触感贴在了鸣雅俏丽的下巴上。裂刃夕渊微微用力,鸣雅便听话地抬起头来。
鸣雅已经抖得厉害。在人前的盛气凌人和妖异全然被裂刃的黑暗压下去。鸣雅透过昏暗的光线,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了那张如同神样无可挑剔的面容,棱角分明的轮廓覆盖在黑暗中的阴影中,嘴角扬着淡然而令人畏葸的邪笑。鸣雅对上那冰冻三尺的凌厉目光时,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
裂刃夕渊微笑着,冷冰冰地说:“我的鸣雅,你一直像这样跪着,是想说明什么?”仿佛是火山口看见的平静岩浆,语气平淡,却隐藏着剧热的危险。鸣雅全身迅速陷入僵硬,她看着裂刃夕渊的旁边,不敢直视他。
“族长……我……逆翼……它……”
“哦?逆翼?逆翼怎么了?”
“逆翼它……它……我不小心把它追丢了……”说完鸣雅闭上了眼睛,喘着气,她准备随时由身前这个男人顷刻终结自己。
“跟丢了?”出乎意料的是,裂刃夕渊的反应,只是一种在他预料之内而表现出来的惊讶。他收回了手,慢慢起身,然后站起来,背对着鸣雅。
鸣雅诧异地睁开了眼,却仍带有惊魂未定的神情。她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气,又立即回过神来,望着正沉默着的裂刃夕渊。
裂刃夕渊渐渐转过身来,鸣雅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沙哑而令人心颤。
“鸣雅,不要担心。我知道,你不久前才修炼成上位一重幻使的吧?由你负责去捕捉逆翼,会不会,的确太勉强了呢?”
“不会……鸣雅身为鸣氏家族中的成员,自应为家族的任务身先士卒,我……我一定会抓到逆翼,给族长。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鸣雅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声音中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她只能这样了,要想在这个家族里继续生存下去,就只能将自己的生命先交出去。
“哦?是么?那鸣雅,你会做到吧?”
“恩,族长。”
裂刃夕渊笑了笑,又走过来,捏着鸣雅的下巴,让她仰起头。那如同刀锋般的冰唇,轻轻地吻在了鸣雅的额头,微润的感觉像一根锐利的冰针,刺进鸣雅的心脏。她的瞳孔缩成一个小圆点。
[冰翎域?艾斯城外?迷藏之流]
地平线处的云仿佛被河面上的风吹得卷起来,天上无数的全身雪白的荆棘鸟发出高亢的叫声,在天地间震荡。
陨若和歆尘惬意地躺在迷藏之流长满柔软的堇色细叶草的岸边,风像被一个阀门控制着,一阵强一阵弱,吹得陨若舒服得不得了。他抱着后脑勺看着高远的天空,蓝色的光脉从南方游来,向北边蔓延开去,一部分被身后远处的艾斯城中央那座法祈院高耸的主塔所吸取。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和心情舒畅,转过头看着身边闭着眼睛已经睡着的歆尘。眼神里在一瞬间流过一丝忧伤。
陨若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天天嘻嘻哈哈像是个没有一丁点儿烦恼的男孩,却有着那样一个鲜为人知的过去。
歆尘把陨若带来了艾斯城外的洪荒之流边。两人躺在草丛里,歆尘告诉陨若,这里便是他的“秘密基地”,如果他遇到了什么让他非常不高兴的事,他就会一个人跑来这儿。
陨若心想像歆尘这样一个整天像个小孩子的大男孩,一定有着非常幸福的童年。可当歆尘开始讲起他的过去时,自己才发现自己错得很彻底。
歆尘在很小的时候,的确是有着非常幸福的家庭——父亲歆流云是一名在艾斯很有影响力的商人,母亲千落玲是一名上位二重灵使,也是艾斯法祈院的首席学徒之一。后来他们有了歆尘,一家三口就一直过着安详快乐的平静生活。
在歆尘八岁的时候。小小的歆尘正在和父母一起在打闹,父亲歆流云总是挠他的痒痒,逗得他咯咯直笑,千落玲则在旁边微笑着看着父子俩。
这时,正沉浸在一家幸福中的千落玲,忽然沉下了脸。她的脸色发生了变化,急忙把歆流云叫出去。歆尘奇怪地透过门缝看见了父母好像正在争吵,母亲千落玲红着眼圈。但八岁的歆尘并不明白,母亲所痛苦的,是怎样的一件大事。
后来,千落玲出了门。歆尘被失魂落魄的父亲,抱着躲进了床底下。在黑暗中的歆尘吃惊地看见了外面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巨大身影,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它用它那透明的泛着绿光的宽阔羽翼将床严实地裹住。
再后来,就是天摇地动的晃荡,大地发出轰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歆流云抱着歆尘出来。歆尘到处都找不到先前那只绿色的像是鸟的东西。他只看见自己父亲在门口呆呆地站着。直到傍晚,母亲千落玲回来了,歆尘高兴地跑过去抱住她的腰。他抬起头,却发现母亲的脸色白得骇人,歆尘刚放开手,千落玲就像散架了似的,一下子倒了下去。
歆尘说当时自己都吓蒙了,傻傻地看着父亲抱着母亲的身体痛哭失声,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看到了母亲身体下,一大滩很红的东西流了出来。
后来他才知道,母亲那样子,就是去世了。
之后的很久,歆流云都显得精神恍惚。有一天,他突然拿钱给歆尘,叫他出去买点麦芽糖来吃。歆尘当然就高兴地去了。
回来之后,他却找不到父亲的身影。他只有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结果后来睡着了,当他再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很大的大堂内。从那以后,他就一直留在法祈院。
后来,人们在洪荒之流中捞起了他的父亲歆流云的尸体……
说到这里,歆尘突然尴尬地笑了笑,支支吾吾地对陨若说:“哎,反正后来就是这样了……没什么了没什么了……”
陨若当然明白,失去了双亲,是怎样的感觉,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发现,面前的这个男孩,是有多么地坚强。那些灿烂的笑脸里,究竟潜伏了多少的悲伤。
这时,歆尘醒过来了,看着旁边的陨若,然后又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噌”地跳起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笑着对陨若说:“啊……睡得好饱欸,小若,我们回去吧!嘻嘻!”
陨若也露出英俊的笑容,点点头说:“恩,好的。”
(第十五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