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笛声走向湖畔,夜色如水,沁凉入体。
借着淡淡月光,未闻一人在皇宫内的石板路上走着。
路过华清宫,那汉白玉石雕就的鸱吻巨兽仿佛扭动着身躯要腾飞,宫殿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静默无语,被皎洁的月光照的发亮。
宫中的夜晚还有些凉意,虽是五月,清冷的空气还是环绕在四周。
未闻觉得有些冷了,便抄了近路,转过雅亭阁,想着穿过御花园,不远就是沁玉湖。
她一个人快步走着,前面几步就是御花园了。
远处,笛声逐渐延伸拉大。悠长,犹如一阵凉爽的清风从耳际悄然掠过,那么悦耳,让人不禁浑身慵懒。
李未闻一阵心颤,不禁追随着笛声,向花园深处寻去。那静夜的笛声像是细线,牵着未闻。
踏进花园里细鹅卵石路,她感到离笛声更近了。
远远的滴翠亭上,站着个男子,手持长笛,那笛声就是出自他口。
李未闻目光投向他,夜色如烟,也盖不住他,当日于抄手回廊一见,‘肃肃如松下风’御花园只种稀松的柳树,只有他的乐章在这里舒展,延伸出繁盛枝叶。她拨开遮在眼前的柳枝,痴痴地望着。
笛声中敞开的心扉,悠扬飘荡的旋律、绵延回响,萦绕的爱意与牵念,缓缓地飞升。升到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和着云丝曼妙轻舞,如同天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
李未闻从未听过如此笛声,仿佛置身于美丽的梦境,她陶醉,像是花园的花都开在她心上。
掌心里被枝桠划过的感觉慢慢消失,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仿佛是蜻蜓点水,蜻蜓飞走了,水面荡漾起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向周围蔓延。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想起练习直笛的目的便一阵心悸,她清楚那不过是猜测,但仅仅是这样的猜测,此时此刻她甚至能够完全的去相信,或者说能够为相信去做出一些努力......她自己也察觉到过分的疯狂!
但脚步已停不下了,慢慢向她心中向往的人身旁靠去,笛声作伴,未闻不知道自己已经走的那样近了。
玄色暗纹的袍子就在自己的眼前,李未闻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他身上的样子,似乎还能闻到檀木的清香。混着御花园内郁郁的花香,
李未闻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曲终了,最后几个音节不舍地刮过笛管,从他的薄唇落至分明的下颌。
明思隋转过身来,今夜被云遮盖的星辰,被他眼眶中的那一双替补,他的眼神飘落到她身上,她苍白的脸终于被照亮,薄而脆的一片蜡,染上花粉胭脂的红。
夏夜,地上细碎的流沙铺成倒挂的银河,与青色的天宇遥遥相对,天空变成一片宁静无际而没有倒影的湖泊,环抱着小小世界里仅有的两人。宫内四下寂静。除了微风轻轻的、阵阵的吹着,除了偶然一声两声鸟鸣,冷落的宫苑里清静无声。
“实在抱歉,在下以为晚上再无人来此处的,打扰姑娘了。”还是明思隋先开了口,忙作揖,语气举止端方得体,亦难掩面上有的几分不自在。
那是羞怯还是别的,或许根本没有别的,那日抄手回廊、禁林苑已是奇遇,在想不到又有今日的......未闻脸上的“胭脂”在加深,在移动,攀上了透明的耳尖。
未闻照例回礼问好,却再难说出别的字了,熟读的《诗经》、《楚辞》里亦没有属于她的词,属于她的只有眼前的这一番景象和这御花园今夜所有的花香、露水和风罢了。
现在提手帕自是破坏气氛,说音律自己又不甚解,未闻看了他手里的那只青玉直笛沐浴月下,透出温润的光,便索性问起直笛:“这笛子音色清澈、甚是动人,想来要学成亦非易事,宫中学的人不多,今日实在荣幸得此一见。”
“姑娘谬赞,在下亦不过随意练习罢了,这也不过寻常之物。”明思隋忙接话,面上的不自在早已收起,恢复如常,语气有礼。期间礼数气度,自然又引得未闻敬服,但那终究与往常不同了。
未闻自然顺口接了句奉承之话,“我如今听来,倒觉此物不凡,也想学习一二,不知能否细看一下这只.....”
反应过来,又自觉此话唐突,正自悔不已,眼含几分羞意对上一汪水眸。
眼前的人却并不在意,已是解下笛上所佩的一坠子,双手递上那直笛。两手平举,更显出行云流水,高贵恭敬,“此物不精,姑娘若要好的,还是挑白玉的罢。若说学习自然亦不难的。”
未闻忙接了,不过左右端详一番,那笛子样式虽不精巧华丽,但胜在温润透亮,亦非繁俗廉价之物,想是明思隋过谦罢了。那终究不过是他的寻常身外之物,所以递在了她手里,但仍旧让她激动,在静谧的空气里,她颤动着感受心的每一下跳动。
看着笛子忽而心生一计,忙道,“我自江南来,并不熟悉京城,想来是不能找到买的地方了。”未闻装作面上颇有几分遗憾之色,又抬头看向思隋,那是她生命中的一大壮举,是比李氏收养一事更大的赌局。
那明思隋只听出请求帮忙之意,不好推脱,况素来是个热心慷慨之人,便答应帮忙出宫时找做玉笛的店家。
又听未闻说十分不放心,定要亲自前去挑选,便估计她是痴迷音律之人,对笛子自然要求甚高,想来亦是难得之事,便多出几分江湖互助的豪爽之气,少不得答应采买之日一同挑选。
他的答应让未闻至少一半是高兴的,甚至于无法去想以后还有多少可用的理由,甚至盖过了另一半自己并不懂得他所喜欢的音律的担忧,她所估算的一切在崩盘,但她根本无法忍住拒收这偏离轨道的惊喜。
回了彩绣宫,未闻念着两人相约之事,心中激动。
她知道从现在起到采买出宫那日,日晷上的光影会转得越来越慢,铜壶中的沙会越流越慢,她的心会渐渐煎熬...但她舍不得花掉从现在起的每一天,舍不得用掉每一点期待,那将与之前每次出宫都不同,它也许会就此改变了她的轨迹,就此截断了蜡纸原本干枯亦或是熄灭的结局,也许在死气沉沉的过去,埋在经文诗书背后的一颗种子在今天浓而甜的空气中发芽,而烟渣堆成的贫瘠中也将开出艳丽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