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反对没用,他们也以陈偌宇意愿为主,劝说和解为辅。其实我蛮担心他就这样守着在我家寄宿的这份安逸,稀里糊涂一天天下去,演变成常态。”
“趋利避害性,很正常。”
“我不相信父母是完全的害。”
“我也不信。但你如何让陈偌宇相信?你让他也信那才是本事呢。”
“我没这本事,而且嘴笨,没把握把话说到适度,所以干脆不说,怕伤感情。不讨论这个了,陈偌宇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他会更安心的。哈哈,我去添一份薯条和红豆派,当零食吃。啊,自由花钱的感觉太爽。”
张岩看着高运博欢脱而去的背影,甚至还撞到桌角险些碰洒别人的可乐,他心里的担忧更添几分,似乎是源于对高运博的不信任,似乎是觉得他靠不住。从运动会处理善后问题看来,高运博的应变能力无限趋近于零,还不知道会被陈伟夫妇打到怎样一个手足无措。
九点多下课,张岩先于高运博出来,却见刘艳敏正站在前台等候。刘艳敏说,“下午工作正好经过,顺道来接你。你饿吗,带你吃点东西?”
张岩道,“回家,困得不行了。”
刘艳敏点头。两人匆匆走入电梯,刘艳敏说,“刚才路过新华书店,顺道帮你买到了几套模拟卷,以后不用你再上网找题做。”
张岩一愣,旋即本能抗拒,说,“别瞎买,你不清楚考题对知识点的针对性,很容易买偏。”
刘艳敏笑道,“这还用你说?早和你们张老师问过,是她给我推荐的。”
她说完这话就闭了嘴,估计是发现了自己有逻辑错误。张岩则有苦难言,因为他还记得当初一声暴喝说要题做的是他,他不能一样前言不搭后语。
所以刘艳敏顺势提出明天先做一套试试看的时候,他只能吞着口水表示答应。
高运博的语文课再次拖堂十分钟,等他匆匆收拾了东西出来,却到处不见张岩的身影。没了同行者,大脑立刻被疲惫感占据主导,上了电梯便两眼发直。所幸同乘者大都是同一副死样子,没有人注意他的惨样。
高兴的是,回到家之后还能和陈偌宇聊天。他原本以为陈偌宇的寄宿会带来诸多不便。之前好多次他憋了一肚子话想找人聊聊,在微信里翻了半天却不知跟谁说起,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打出一个在吗,却思前想后还是删掉,最后只能咽一口气自我嘲解,其实我没什么要紧事,少别骚扰别人最好。但现在不一样,我和你锁在一个房间里,我可以强迫你听我说话,你没法回避我,我怎么向你倾倒情绪垃圾你都要接着。当然,这是互相的,你也可以向我倾倒,公平交易,没什么自私可言。
这会儿他正盘算着回去之后再做一套数学模拟题再睡觉。
回到家,高运博发现陈偌宇已经在客厅睡熟,手里还攥着铅笔,再看桌上大篇混乱的演算过程,便知是写到一半的时候困意袭来。高运博刚把鞋换掉,门外楼道里就有叮叮咣咣的响动。高运博从猫眼往外一看,竟是喝得烂醉的高建。他连忙开门,招呼罗田前来搀扶。罗田一碰高建,高建便被抽走全身力气,像一团棉花一样趴到罗田背上,同时嘴里瓮声瓮气地道,“儿子让爸抱抱,儿子你快点让爸抱抱,儿子是不是不听你爸的话了…”
高运博费力架着高建胳膊往卧室走,把他放在床上后才顾得上喘气,这才想起询问罗田,“物业那里处理结果如何?”
“要听实话?物业被降级了,以后工资也少了,明天别在你爸面前提起。”罗田说着给高建盖上棉被。
“我知道。那陈偌宇明天怎么办?我爸会不会直接打电话给他爸妈?”
“老样子说是来玩的,你爸喝成这样没那么早醒。反正我想有必要让这孩子和他爸妈再谈一次。明天或者后天。之前拦着他爸妈只是先缓着劲儿。他爸妈太心急,我们旁观者看来都知道,心急反而会起反作用,应该冷静几天再约时间心平气和地谈,最好我们两个都在旁边陪着,约后天吧,明天咱先和这孩子商量,让他有准备。好了,我背你爸背得累死了,你也早睡。”
“我再做一套模拟卷。”
“别太辛苦,时间自己安排。”说罢罗田便钻回卧室关上门。高运博发觉自己听得心惊肉跳。他还以为罗田会允许陈偌宇长期留宿,甚至做好整个寒假都与其厮混的打算,谁知自己抱错希望,陈偌宇也许再过一天就要被送走。他看着陈偌宇熟睡打鼾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想,这事儿自己不参与,明天全交给罗田去办。
他坐在陈偌宇身边写数学卷子,一直到半夜。第二天毫无意外地起晚了。
陈偌宇坐在客厅沙发上干瞪眼,想必罗田已经对他说了。高运博没吭声,钻进卫生间洗漱,却误把洗面奶当牙膏,刷到一半才觉得味道不对,赶忙吐了漱口。漱口完毕又忘记洗脸,顶着两眼眼屎晃出卫生间。
倒是陈偌宇先打招呼。“嗨,昨晚没睡好?感觉精神不佳。”
高运博坐在沙发上说,“高估我自己了,还以为能效仿古人悬梁刺股开夜车,看来我不是熬夜的料。给你酒精湿巾擦擦眼镜,你的眼镜花到我都看不见你眼睛。我今天上午要睡觉,别拦着我。”说完高运博把眼睛一闭,做修行状。
陈偌宇说,“你妈让我下午和你一起上课,说是家里要来客人。”
“我妈呢?”
“阿姨去医院了。”
“又去了?最近我妈真忙。呼,你上午打算干嘛?”
“你要是睡了我也只能睡。不想写作业,没劲。”
“谁说要考出北京的?才几天就懈怠?”
“呃,考专科一样能出去,我没有远大志向,外地的好大学我一个都考不取,更别提本地的大学。这样一想好像考出去成必然了。那我还担心什么?”
“不对。才初三而已。只要你想你就可以考。北京高考这么简单,这么好的先天优势可不能放走。行动起来,我陪你一起刷题。”
陈偌宇想阻拦,但高运博已经在冲进卧室去,抱着两个书包出来。高运博说,“写数学,快点,我陪你写。”
陈偌宇却道,“我们下楼练实心球?”
高运博毛毛地瞪了他一会儿才道,“你说练就练。不过你选考的是引体向上,我们小区可没单杠。噢,反正是练臂力,那还等什么,换衣服去。”
“小懒虫又转性了?你才说上午要睡觉。”
“改主意了,大好时光用来睡觉太可惜。你到底想不想去?”
“我不清楚。我想去,真要去又不想去。能否理解我?”
“不理解。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今天说什么你都要选一样做,写作业或者下楼,现在选。”
见陈偌宇一声不吭,高运博并不知道自己的这股激情来自哪里,甚至转瞬即逝,他还是需要撑着做闹腾状,把陈偌宇也往闹腾里拉。陈偌宇抱膝蜷在沙发上,在问他,“如果我真的无路可走,该怎么办?”
“呃,你自己非要钻牛角尖。反正吧我觉得,真的,生活没那么可怕,是你自己要去生活,有你才有你的生活,不是生活反过来逼迫你,你要相信你凌驾在生活之上。”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走,不想离开这里。”
“呵呵。真的不想打击你,但是你也不可能真的永远躲在这里对不对。”
“我真觉得我好像过不去了。”
“你当然觉得过不去了,我有时候还觉得我考试过不去了。”
“你?考试过不去?别逗我了。”
“是吧,所以自己觉得过不去的一般都不准,最后都过得去的。相信我,过得去。”
于是陈偌宇终于慢腾腾地起身,进卧室去了。高运博站在客厅没动,然后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还没换。
但是等高运博换好衣服,推开卧室门打算催促陈偌宇时,却见他正倒头睡在床上,完全没有要换衣服的样子。高运博虽然光火,但现在陈偌宇用枕头蒙住头的样子,让他再说什么都失了立场。所以他只能再悄悄折回卧室,换回家居服。
上午高运博做作业的效率达到历史新低。因为这事,以及这人,都让他有无助感,让他无法感觉到推动,就像在泥潭里行走,你使了万般力气才向前挪动分毫,你气不气?下午数学课上,一向擅长的新定义问题竟一道也解不出,曹少洪说今天的表现让他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