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想认你做干儿子。你数学这次怎么样?”
张岩回答96分。高运博说,“你赢,你厉害。我真比不过,再努力都比不过。”
张岩呵呵笑道,“别这么说,我没你聪明,这是实话。”
“算了吧,一点都不真诚,可信度为零。对了,我还想问你支个招,陈偌宇的事情我应该怎么办?”
“我是不希望再让陈偌宇回去,你能多担待就多担待,实在不行还有我。我兜底。”
“咱们这样是不是在助纣为虐?我真怕最后没法收场。”
“怎么叫助纣为虐?他回去他不高兴,所以为什么要回去。而且我不是说了你不愿意收留他还有我吗?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现在他住在我家,所以我得从实际出发,不能随便头脑发热。再说他妈今天早上来过了,我好不容易才打发走,这以后要是…”
“你告诉他爸妈了?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你实在不愿意拉倒,送到我这里。不说了,我迟到了,我上课去。”
高运博心想,不然怎么样?把别人家儿子偷偷关自己家里这事儿我可不敢做。到时万一陈伟夫妇一直找不到人,警察真出动去找,闹大了,再查到我这儿,那得是件多麻烦的事。如今才好,谁都知道是陈偌宇自己不愿回去,谁都怪不得我,反倒理应感谢我收容他。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做法确实是择优选择,规避了不少风险,才放下心。
王姐瘫在沙发上昏沉,几乎快睡过去,眼皮合上那刻被电话门禁铃声震醒。她忙跑去接起。来者自称林红,说是陈偌宇的妈妈。她心想终于来接人了。她看那小伙子身上是运博的睡衣裤,还睡着运博的床,差点以为是要长期留宿。看来是多心。所以她轻松地朝里屋喊,“孩子,你妈来接。”
陈偌宇在屋内道,“我不要,让她走。”
王姐怔了怔,旋即心里猜出大致情况,对着话筒道,“您听见了,这家主人现在不在,您请回头再来。”说罢就要把电话挂掉。
林红在对面急迫地嚷嚷着,“等一下等一下。能不能让我儿子来听个电话?”
王姐只好照做。可陈偌宇把被子蒙上,用手使劲揉搓耳朵,企图阻挡外面的一切声音。王姐见无人回应,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叫楼下那位林红再稍作等待,自己先去做孩子工作,然后把电话门禁挂了。
做工作也只是蜻蜓点水,对陈偌宇好言相劝几句,见确实不管用,忙刹住车闭了嘴,然后第一时间告知罗小妹寻求帮助。
罗田收到王姐来信时正在回家的路上,给高建做汇报。她说她从爸嘴里套不出有用的话来,只是妈的状况惨不忍睹,最好别去看了,专心忙你工作。
高建在那头沉默良久,最后说声知道了,挂断。
对面一挂断,罗田这边立刻看到王姐来信,说家里又有事,她简直崩溃。回家之前,她先拐一步路,绕去菜市场,路上本想买小白菜做汤,思量之下改为莲藕和排骨,排骨特地选了稍贵的黑猪肉,又挑些西兰花和橙子,遂连忙赶到家楼下,寻到徘徊踱步的林红。
二人见面,罗田说,“嗨,等了很久?上去坐坐。”
“不了,刚被拒在门外。”林红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罗田心想也是。她坦诚地道,“您别心急,缓几天会好。”
林红却道,“我不想缓,缓不了。自从他失踪,我们两口子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现在找到他,反而更加睡不着。我们家陈伟很后悔昨天打了他,只是因为睡不着,脾气不好,才打了他,打了他就更睡不着,他在家一直很内疚…”
林红说得急赤白脸,语无伦次,最后罗田才听清一句,“希望你能把这些转达给我家孩子,说他爸爸也很难过,吃不下睡不着,他那样子外人看了都会心疼。”说完这些话林红的眼泪立刻掉下来,但被她立刻抬手抹掉。
“我说完了,烦请转告,我走了,走了。”林红话里倒没带多少哭腔,只是带有嗡嗡响,且鼻涕眼泪一直流。罗田抽一张纸出来塞进她的手心,握了握她的手说,“你放心,孩子的工作我来做。”
林红说,“谢谢,您和您儿子都是好人。”
然后罗田目送林红离开。林红边走边掏出小镜子和粉底补妆。这是她多年站酒店前台养成的习惯。
而罗田则面容惨淡地上楼。因为她想起昨晚,高运博向她描述陈偌宇暴风哭泣时的惨状,用的是与林红同样的句子,即“谁看了都会心疼”。那么她夹在中间,她该心疼谁呢,谁又心疼她呢。
最近她感觉自己总是被夹在各种人中间,比如丈夫与公婆,比如陈偌宇母子。这双方都在角力,都在互推,想通过挤死她来挤死对方,目光都死死咬着对方不放,却疏忽了中间那个人的苦不堪言。
而今天,她突然发现她真喜欢这段长长的楼梯和走廊,每踩下一步,走廊远处都会有颤巍巍的回音在响。她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她能感到自己是在真真切切地生活着。这会儿正日落,饭香和菜香味从每扇门后钻出来,飘进窗前的落日余晖中,连着香味都是热乎乎的。她知道今天二楼有人在做煎鱼,四楼有人在做炸酱面。今晚日落,明早日出,明晚又日落,她慢悠悠地想,今天要做什么吃,明天给孩子做什么…昨天她在抖音上看到一种新颖的炸虾方法,卖相看着特好,她打算明天给儿子做,她就开心地想,儿子看到,会不会惊叹一声,说“妈真厉害”,……
她没再对陈偌宇提起关于林红的事。王姐则在罗田回去没多久就被高天顺召回医院。
三小时压轴大题密集性训练让高运博死了脑细胞无数。六点多数学课结束,高运博叫了晚餐外卖,在自习区边等餐边做数学作业,等了好久却没个动静,手机弹出提醒说订单已送达,送餐的还是没见人。他这才倏地想起送达地址可能没有改,一查果然,送到自己家里去了。
周围都是在埋头苦学的人,像在作业堆里拱来拱去的小猪。高运博并没太想吃,再加上刚做出一道较难的几何大题,思绪十分轻快,所以这个插曲没太影响他的心情。小自习室里挤有二十多套办公桌椅,全部同向排布,桌与桌之间均有厚厚的格挡,由此围出许许多多相对独立的狭窄空间,谁都看不见谁,但彼此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空气中似有一种微妙的平衡,让高运博觉得平静。也有可能是这里暖风开得很大的关系,狭小和闷热有时也能带给人安全感。他觉得这里真适合做题,那道自己一直发怵的函数大题也许可以试着做做。
“你不吃饭?”
高运博回头,见张岩端一盒吃剩的拉面汤站在面前,就笑笑说,“别提了,送错地址,不想吃了。”
“我带了很多零食。一起吃?反正还有一个钟头。”
高运博本想推脱,但张岩已经在将书包往他桌上放,便没出声。张岩翻了一堆薯片饼干巧克力出来,然后趴在桌上打哈欠。高运博笑道,“待会儿还有课,现在犯困怎么行?”
“你待会儿上语文?刘文老师?她可不好说话,三个小时熬得很累。”
“早听说过,开言堂刘文老师类属猫科动物,讲究出手稳准狠快,没想到先让你赶上。刷了一下午阅读题吗?”
“不止,她会直接给你一个作文题,让你思考半分钟之后立刻出构思。很可怕,你知道我脑子慢,作文不好。还有名著阅读,她会让你围绕一个主题搞发散思维,比如让你选出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片段,体现共同一个深层意义的。”
“听起来也还好,但反正我完了,我名著读得稀烂。我记得小学那会儿评阅读之星,每一次我都是第一第二,还当了好一阵子图书角管理员。可现在阅读这事儿最令我头疼。这种刚规的必读书目我真是死读也读不进去,弄得现在看见书就觉得烦。不知道多久没好好读过一本书了,哎,这点我服王溪林,他常和我推荐各种西方小说,有的冷门到我都搜不着,可他就是看过,还经常跟我分享读后感。我这方面远远不如他,只能狂刷数学题。”
张岩喃喃道,“突然觉得我比不上你们俩。你们都有一技之长,反倒是我什么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