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红一大早来到了高运博家的小区,等在楼下。
她是打算主动进攻的,当然了,瞒着老公陈伟。因为儿子对她没有太多防备。就算有,她也总比陈伟强。她相信在儿子心中自己要比陈伟更说得上话。
当然,她相信也只是她相信,她还记得昨天儿子是连她一起骂出去的,是让她一起去死的。所以对这份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平衡感,她隐隐感觉有一点要倒塌的趋势,需要尽快扶正。
所以这个早晨,她请了一个上午的假,做了一份陈偌宇平时爱吃的生炒排骨,装在保温饭盒里,连同一个果篮一起前来,希望能做及时补救,拉近母子距离。她心想,她这是在替老公陈伟弥补过错,她做这一切并无私心,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因为孩子现在铆着一股劲要脱离家庭,那么要将他拉回,必须先拉进儿子与单个人的关系,再由该人做顺水推舟。她心想自己是多么伟大,陈伟他怎能不感谢她。她知道,就算陈伟平时对她时常训斥贬损,但在这件事上,她要远远比陈伟成功。
陈偌宇醒得早,先爬起来强迫自己写作业,他知道住在别人家里时要做出乖宝宝的样子,不得讨嫌。半小时后罗田醒过来,见陈偌宇已经开始学习,就开始和他交待牙杯刷在哪里放置,哪种毛巾用来擦脸哪种用来擦身子,似乎是做好了长期收容他的打算,交待完毕,她简单洗漱后出去买油条豆浆。罗田一出门,陈偌宇将高运博摇醒。
这会儿高运博正梦到全家一起出游他期盼已久的西双版纳,梦到满满一大碗热带风味的水果捞,所以醒来时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陈偌宇说,“没想打扰你,但我想知道我今天可以去哪儿,我现在惴惴不安。”
高运博揉揉眼道,“家里看看电视写写作业,我下午要上课,不能陪你。这几天你都可以放心住。对了,如果再有下次一定先和你商量,不会自作主张。”
陈偌宇道,“我就是怕这个。因为住址他们已经知道,虽然你不会自作主张,但他们会不会自作主张跑来?”
高运博说“我拿不准”,然后翻个身又睡死过去。陈偌宇扑倒在高运博身上说,“别睡别睡,他们要是真的上来怎么办?”
高运博翻来覆去想把陈偌宇赶走,执拗地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总不见得破门而入吧,待在家里最安全,喝咖啡吗,喝我给你磨。”
陈偌宇道,“罗阿姨去买豆浆,你这样说那我可赖着不走了。”
“不走不走。”得到高运博许可后,陈偌宇才欢乐地奔回卧室。高运博闭着眼睛翻了一会儿身,折腾得睡意全无。于是他迅速说服自己起床,穿好衣服钻进卫生间解大手,然后趁罗田买早餐还没回来的空当,抱着实心球说要下楼练习。他心想有个旁人在身边就是有干劲,自己平时可是死赖在床上做小懒虫的。
陈偌宇也很想跟着去运动,又恐惧于离开家门。高运博见他这股子磨蹭劲儿,热情似火地再三请他出门,并保证外面绝不会有豺狼虎豹,但陈偌宇誓死不从,高运博只能一个人磨磨唧唧抱着球挪下楼。
罗田在附近一包子铺里排队等待取餐时,高建来电。“本打算今早去医院的,但这边楼道起火这事儿弄得挺麻烦,现在人走不开,所以今天你能否代替我去趟医院,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我实在放心不下,不能眼看着老太太被这样折磨。”
罗田答允,又道,“我空手去不好,可能会花钱,先跟你通报一声,回头我这边一刷卡你那边叮咚一响不要来问我。”
高建道,“无所谓,重要的是见人。情况一定得详细告诉我。我要看看这个亲疏不分的老头子又搞什么花样。”
前面的人在提醒她轮到她点餐,罗田只好暂且挂断手机。除了常规的豆浆油条,她出门前忘记问陈偌宇的口味偏好,所以点小菜时犹豫半天,只好要一份自家小孩喜欢的凉拌土豆丝和辣萝卜丁,希望陈偌宇爱吃。
高运博在小区楼下抛了一会儿球,却见一个女人拎着饭盒果篮慢悠悠上前,凭记忆他想起是陈偌宇妈,只是忘了叫什么名字。他心里一惊,竟真如陈偌宇所料,一大清早打上门来?不过就昨天情况来看,这位中年妇女倒没陈伟的爆炸性,危险系数低,或许他可以勉强应对。所以他也站定了迎上去问阿姨好。
林红以笑脸迎人,道,“是高同学?你好,昨天见过。”
高运博道,“您好,您这么早来,是和陈偌宇约好了?”
林红说,“还没来得及,想送些吃的给他。我能上去吗?”
高运博抬头看了看天空,道,“您吃饭了吗?我妈去买豆浆油条,我要不打电话让她多买一份。真奇怪,刚才她下楼没遇见您?”
林红笑说,“不用了,我想送吃的上去,顺便看看孩子好不好。孩子实在不合适再麻烦你和你家人照顾。”
高运博说,“陈偌宇他很好,不太愿意回去。”
林红苦笑,说,“咳,你看看他,还赖在别人家不走,给别人添多少麻烦呢。”高运博忙道不麻烦不麻烦。
见旁敲侧击对这小子无用,林红只好把话说穿,“那现在情况是如何?难道真的不回去了?这肯定不可以。这是我们家事,实在不该外人掺和,你说是吧。”
高运博说,“我知道,但也要看陈偌宇意愿不是,你们又不能绑他回去。”
林红点点头,心里感到这小孩说话有他自成一套的逻辑,不论你说到哪儿,他都能把你的话圆到他自己的逻辑那里去,让你辩驳不出什么,像滚刀肉一样,这个年纪的小孩普遍自以为厉害,实际上却做尽天下荒唐事,让人厌烦至极又无可奈何。于是林红把饭盒果篮放下,从包里掏出面巾纸和笔来,当着高运博的面在纸巾上写了请求陈偌宇回去的话,然后叠好塞进果篮里。她握着高运博的手说,“请你把这些交到陈偌宇手中让他看到,我希望你能体谅我做母亲的心情,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讲义气,好帮忙,那这个忙一定也会帮助阿姨对不对?回头阿姨请你们一家吃饭,聊表感谢。”
高运博心底很不愿再做叛徒,但面前的林红却摆一副让人无法抗拒的神情,更何况她的要求说起来根本不算要求,不需要他有什么付出,不算要求的要求通常都是无法拒绝的,他也不例外,想不出拒绝的法子。所以拎着饭盒果篮上楼时他心里百般纠结,心想干脆把这些东西扔在楼道里算了。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这么软这么面,这么不懂拒绝人。原来伊晓天是真有先见之明。
高运博做贼一样进了家门,先溜进厨房把东西放下。他探出头去,见陈偌宇还趴在床上写作业,姿势像一个螃蟹。做足被责怪的心理建设后高运博才抱着篮子罐子凑到陈偌宇跟前,道,“你看,这是你妈刚才特地拿来的,说要送给你,你最爱吃的。”
陈偌宇抬头看高运博一眼,道,“谢了,要不你拿去吃吧。”
此时罗田买好早餐回来,高运博就借口说要帮她拿东西,就把东西往陈偌宇眼前一放,迅速蹦跳着离开卧室。转念一想发现失算,因为陈偌宇也要出来吃早饭,倒不如直接摆上餐桌,才能让这果篮饭盒在陈偌宇眼皮下逗留更久。而陈偌宇已抢先他一步,走入客厅,高运博就不便再折回卧室去取它们,不然太刻意,会起反效果。
倒是罗田发现屋内多出大果篮,询问高运博是哪里来的,高运博照实与二人交代了,但没提纸条的事,生怕陈偌宇在餐桌上和他翻脸。
三个人早餐吃得食不知味。高运博为尽地主之谊不断塞各种东西给陈偌宇,总怕有怠慢,害陈偌宇昨天在高家白吃白喝整日,今日再吃喝感到每吞咽一口都有负罪感。所以陈偌宇油条只吃了小半根,豆浆只喝两三口便说饱了,要回屋学习。罗田也没多大胃口,见陈偌宇离席,也放下筷子跟进卧室,看到陈偌宇弓着背跪在床上艰难地写卷子,她忍不住插嘴,“刚吃饱不要卧着,该不消化了。今天上午阿姨会出门,中午回不回来不一定,所以委屈你们,得再吃一顿外卖了。你和运博好好玩,不要太辛苦。”
陈偌宇忙陪笑道,“不辛苦,您忙您的,不用操心我。”
罗田笑道,“真懂事,看着就让人放心。这饭盒里是什么?”
陈偌宇答,“不知道,但我不想要,可以的话能麻烦您帮我处理掉好吗,然后那个果篮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