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偌宇迅速捂着胳膊,嘴里说,“铅笔划的。”
刘艳敏警觉起来,因为心里憋着气,所以她的思维惯性下意识往不好的地方奔去。她问,“铅笔划的,划成这种样子?怎么,你们在学校还有打架的,是不是?”
陈偌宇心里慌乱,眼中混乱的波光被刘艳敏所捕捉,并被她解读为心虚,所以她步步紧逼。她要确信张岩没有受这打架风气的影响,所以她问,“为什么会打架?张岩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他是不是不敢和家长说?”
陈偌宇面对这受了刺激几乎神经质的家长捉襟见肘,僵到最后,他说,“不是的,不是打架了,是我爸弄的。反正您放心好张岩,他在学校好的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说?”
“这关你什么事?”
刘艳敏还想说什么,但陈偌宇在朝她摆手说,“阿姨,我…我要回去了。”所以她也只好点点头和这小孩道了别。
待了一会儿,刘艳敏拖着身子往家走。路上她给张志国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估计又在忙着做检查。所以她发了几条微信过去,把刚才的闹剧大致讲了一遍,然后问他,你说,该怎么办?
见张志国那边不回话,刘艳敏就先关了手机。她绕着商场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又折回了商场。
自从有了张岩,她每天分身乏术,一面工作一面持家,也是从那以后,她就没怎么一个人逛过商场。名牌包连锁店不再逛了,化妆品特卖店不再逛了,童装店玩具店的折扣券倒是越攒越多。再后来有时间了,她对包包的热情好像就没那么大了。
今天,她把心一横。小小放纵了一把。两个Fendi包包到手,一顿M9澳洲和牛,两万块钱化为三张小票,出了店门,享受众人羡嫉的目光,她恨不得将腰扭成S形来走。
拎着三个纸袋迈出店门的那一刻,她是开心的。
走出商场,在人群里穿梭的那一刻,她是开心的。
在喧嚣的大街上大摇大摆时,她也是开心的。
可当迈入寂静的居民楼的那一刻,她突然不觉得开心了。
这是怎么了?她记得刚刚工作那会儿,省吃俭用攒了三个月的钱买了一个mk的斜挎手提包,付款时那股子神气劲儿至今还记忆犹新,令人头皮发麻。把包包带回家后,她特地在书柜上给包包腾了个最显眼的位置,像供神一样保存着,每次拿着出门回来后就要仔细擦拭一遍。
而现在,钱越赚越多,她的包包数量和价位早已刷新到了另一个境界。但当初那种暖得酥骨的幸福却再也不肯出现。
她木然,悄悄走进了家门。如她所想,张岩又把自己锁自己房间里。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将那两个纸袋随手丢在床上。
她也料到了儿子不会出来吃晚饭,但晚上,她还是精心做了他那份。张岩一夜都没有出来。刘艳敏也一夜没睡。她时刻在担心张岩会不会倒在屋里了,于是经常把耳朵贴在门上去听,听到里面还有动静才放下心来。
星期日一早,张志国从医院赶回家。坐在床上干瞪眼的刘艳敏看到他,就紧捂着嘴巴哭起来。
张志国立刻放下包,疾步冲进卧室,将自己的身子贴在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开口,“你告诉我,一起想办法。”
刘艳敏更受不了,捂住半张开的嘴吞声饮泣泪眼如瀑,好一会儿才抽抽搭搭地呜咽道,“你什么都别问,我心里不好受,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太堵了。”
几分钟后,刘艳敏缓过劲儿来。张志国蹲下来握紧她的手,仰视着她的脸。听到她说,“今天不想去加班,你能帮我请假吗?”
他说,“当然了,大周末的不要去了,休息了。早餐想吃什么?”
她答,“想煮些挂面,再吃点水果,不想要太甜的,要水多的。”
他说,“没问题。要卧一个温泉蛋吗?唔,水果的话家里没有了,中午去买。”
刘艳敏问,“中午?孩子吃饭怎么办?”
张志国说,“不要担心这个了,他饿不死,而且人家现在不高兴跟你吃。”
刘艳敏立刻又哭出来。张志国说,“好了好了,我煮面多煮一点,就摆在桌子上。然后咱俩就出去,买些水果。中午也不要回来了,我带你去吃点好的。大宝实在饿了会出来的,看到桌子上的面条就会自己去吃了,他饿不死自己。
刘艳敏说,昨天在商场,那小孩也告诉我让我少管的。你说我是不是管得多了,才管成现在这个样子?”
张志国说,“不能这么说。”
“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张志国笑道,“你再失败,也是‘沉没失败’。懂什么叫沉没成本不?对小孩的影响已经造成了,就不要再考虑失不失败的问题了。伤神,而且屁用没有。你再考虑下去,才叫失败呢。别想了。”
刘艳敏有点固执地说,“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很失败?”
“全天下比你失败的母亲多得多。你要换角度想。孩子锁着自己,是在折磨自己。他没有像新闻里弑父弑母的孩子,做出对旁人的攻击行为,说明他理智尚存,头脑还清醒。而且他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这样做也是给双方冷静下来想一想的时间。这样讲你懂否?到时他自己会出来的。你要相信孩子是有能力来处理的。”
声音温润,像一把暖洋洋的细沙,毛绒绒麻酥酥的感觉席满全身,每个字都软下了刘艳敏的耳根,让她无法再发一言。张志国把她的头轻轻贴在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做大人的先把自己活好了,小孩才可能会好。这样的道理…”
刘艳敏点头,把头埋进张志国的脖子里说,“谢谢。”
张志国起身,去按照刘艳敏的喜好匆匆做了两碗挂面。刘艳敏先去洗了澡,梳妆整齐,出来后将一碗面囫囵填进肚子。
张岩卧室的门一关,客厅都显得狭窄了很多,也憋屈了很多。挂面吃完,刘艳敏迅速拉着张志国离开了家。
两人在外面闲逛好久。张志国请刘艳敏吃了一顿烧烤,由于张志国是医生,不太敢碰酒精,所以刘艳敏一个人干了六瓶啤酒。酒精会把一个人的笑点降到非常傻的程度。回家这一路上,她把这几年没有笑出来的都笑完了,也把几年的洋相都出干净了。
晚上六点左右到家后,刘艳敏披头散发,歪在沙发上捂着肚子直吐酸气,张志国麻利地泡了一杯木槿花茶,一边喂她喝一边轻轻捋她的后背。
一杯茶下去,刘艳敏的酒疯醒了大半。在向张志国确认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失态的行为后,刘艳敏就在沙发上睡下了,而张志国则赶赴医院。
凌晨两点左右,刘艳敏醒了,然后就再无睡意。她黑着灯刷了一会儿手机,之后发了好一会儿呆,接着继续刷手机。不知道刷了多久,张岩的卧室门突然就有了动静。她没多想,立刻钻回沙发,将被子盖严实,做出睡熟的样子来。
张岩果真探头探脑地出来了。刘艳敏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现在她想,孩子大概是出来上卫生间了,所以她就闭上眼睛,一装到底。
张岩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断渗入她的耳朵,弄得她好想笑。不知道过了多久,“砰”一声,她本能地皱了皱眉,然后眯起眼睛看了看。她发现张岩不知什么时候竟挪到家门口去了,而且身后还鼓鼓囊囊的。怎么了?连书包都背上了?这是要干什么去?
张岩此刻正僵持着那个扬手将东西击落的动作,动都不敢动。刘艳敏也没有动。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张岩溜出了家门。
待张岩悄无声息将房门掩上,刘艳敏噌一下跳起来,趴到窗户旁边。没一会儿就看到张岩脚步轻快,飞速闪去的身影。
刘艳敏给张志国打了三轮电话,将“该怎么办”“会不会出什么事”“我担心死了”“我想给他打电话”“他是不是要离家出走”等话语连同焦虑的情绪一并倾倒过去。张志国只问她,“你不是答应不再多管吗?他一个男孩…”
刘艳敏怔住,然后喃喃自语,说得对,他想去哪儿就让他去吧,不管了。
“切换频道,切换频道……”她一直默默念叨。直到看见张岩一条报平安的微信进来,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同时她才觉出疲倦感已无声灭顶。简短回了一个“哦”之后,她终于又沉沉地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