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你不觉得你自己现在有点可笑吗?”
“可笑吗?那你就笑吧。你不在我就可笑了,或者说我不管怎样都是可笑,可笑之处在于我是我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没了你帮衬着我就是废物?”
王溪林脸上有一丝不知所措的神色。高运博说,“我最反感你居高临下的样子,好像你什么都懂,好像你是领导,好像我有多可怜,我有多无能。不,我不是,别搞小学帮扶对子那一套。”
王溪林眼前有些乱七八糟的星星在转。高运博抛过来的这些话,像一个找不到线头的毛线球,让他无从下手。高运博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像老太婆一样叽叽歪歪,都把我当笑话看。是男的就当面提意见啊。嚼什么舌根子。”
“我真没有。”
“你别抵赖,我都知道。别把我当傻子。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傻子看,当可怜虫看?”
“你还不是可怜虫?在何小楷面前姿态放得那么低,就为了求他和你说说话,你还不可怜?”
“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我管得上瘾?我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都经你审核。”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得不舒服。跟人交往不是这样的。”
“这么不屑?那你可以离我远点。但你也无需自视清高,你没比何小楷强,也没比我强,你不需要在我身上找优越感。”
“你什么意思?你做人做事都束手束脚,人还这么小,心里条框就一大堆,这不敢做那也不敢做,难道要怪在我身上?”
“我没说怪你,只是因为你什么都看不惯。我不喜欢被你审视,但你又像个狗皮膏药一样一有空就围着我到处转啊转啊的。现在这样很好,你离我远点,我就放开了,非常自在。”
“你…你说真的?”
高运博又把头偏向一边,但因正对着夕阳,又偏向另一边,然后又正过来直视王溪林的眼睛。他没头没脑地说,“以前我对很多人有偏见,从今以后我会尽量改,一视同仁。”
王溪林压抑着心里的火气。换做以前,换做别人,王溪林早可以抡拳头和对方干一架,但高运博不可以。王溪林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对高运博真多了这么一层特殊对待。而这层特殊对待大概是恰好点到了高运博接受不了的某个点。噢,原来这是症结。但高运博好像已经做好踢远他的打算。他心想,果然窝囊废的自尊最是无人可解。
夕阳势头正猛,染红大半个天际。高运博看看远处的操场,还有零星几人正在打球。他嘟哝,“不想聊了,谈话到此为止,我今天一大堆作业没动,要赶快回家。希望刚才不是吵架。”
王溪林点点头说,“不是。”
第二天物理课上,钱秀锦抱着几摞千层饼一样的考试卷子走进班时,全班哗然。钱秀锦面对这些哗然有些讶异地说,“我昨天和我课代表说了今天要考试,而且题挺难的,让你们昨天回家复习来着。”
昨天闹了一场,高运博就把这事彻底忘了。那么现在,该如何向钱秀锦以及全班交代他的失职。钱秀锦在问他,“你没通知大家吗?”高运博把头垂低,小声说,“忘了,对不起。”
他似乎能感觉王溪林在他背后暗自嘲笑,羞愧得无地自容。这不正是给王溪林竖白旗吗。考完试他感觉砸了,因为他也没复习,而且他彻底无法专心下来。他感觉身体里血流方向都紊乱了,沿着血管乱撞。到最后他都有点心律不齐。
下午分数就出了。卷子是王溪林在走廊上遇到了钱秀锦,钱秀锦托付他去抱来的。卷子已经按照分数从高到低排列好,王溪林在抱着回班的路上一张一张向下翻。排在第一个的是张岩,88分。用如今中考分数制度去折算下来也不怎么好看。如果钱秀锦是江磊,怕不是早就亲自带着卷子上门发飙了。
高运博排在中间偏上,79。在班里排名还算可以。而他自己则排在倒二,62。
王溪林抱着卷子进班,几个人立刻围过去哄抢。
他把卷子分给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让他们帮忙分发,当然,他自己的攥在手里,而高运博的早就挑出去给别人发。他一直不知道怎么跟高运博打照面。
卷子分发完,王溪林回到座位上坐好,往高运博那边瞅了瞅,见高运博在与魏宏俊聊天,倒是看不出来不妥,他心烦地扭开脸去,刚好看到张岩走过来,在叫他去参加元旦联欢会的排练。
王溪林诧异地道,“之前群里不是通知这周六排练?”
“周六英语口语考试,临时挪到现在。走了,带好谱子。你回家练了没?”
“不敢说唱得好,至少调调哼得出来。呃,待会儿的课怎么办?”
“待会儿的课…历史?跟课代表说一声然后翘掉,又不是中考科目。”
魏宏俊见张岩与王溪林带着谱子匆匆溜走才大惊道,“我忘了我有排练。回头聊。”
高运博问,“什么排练?”
“元旦联欢排练。哦,今年初三不参加校联欢,但有那么十几个名额可以上台。我走先。”
“呃,什么时候…上台机会怎样拿到的?”高运博愣愣地看魏宏俊抱着圆号去追张岩他们,只好扭头问何小楷。何小楷道,“张岩是校合唱团的,理应上台,小林子跟俊哥是外援。”
“王溪林也要去?他上台表演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他那天唱歌唱得多精彩,我这种门外汉也听得出来他水平多高。哦,那天你在家休息。”
“是吗?他还精通啊,我都不知道。我是说,毕竟是校级联欢会,那么大的场合,让他去…”高运博感觉自己脸都涨红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潜意识想证明什么。
“怎么了?你没上过台?”
“倒不是,小学演过好几次小剧场,做过几次四手联弹汇演,初一还被人拉着去双人合唱,你不是也听了?”
“是啊,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底下都特惊讶,你唱的也真是不错。”
高运博这才心里舒服一点。“但是…呃,我也说不清楚。我去上卫生间。”
高运博偷偷揣上手机,跑到卫生间隔间内偷偷翻看班群未果,又翻看朋友圈,果然翻到某同学所发当天王溪林表演的视频。他点开听,果然音准无误,气息也稳定,台风更是没得挑剔。这又是当头一棒,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跳梁小丑。他心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看不惯别人比自己好了。按理说王溪林大出风头,他应该是带头鼓掌的那一个,现在他却想拉着所有人喝他的倒彩。他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抓狂了。
星期六上午初三学生参加第一次英语听力口语考试,考试进程顺利。出了考点,他边走边翻看班级群的聊天记录,浏览同学七零八碎的吐槽与牢骚。
现在,太阳正挂在苍穹一侧,天白晃晃的透着亮,令人心情大好。这又是一个难得的没有作业没有补习的周末,所以他决定一个人去安吉购物中心认认真真解决一顿午饭。
中午刘艳敏终于致电张志国,询问服软办法。张志国知道,她恐怕是做了一上午的思想斗争才下定决心服的软,于是他说,今天中午带小孩出去吃饭,不要太别扭,越随意越好。
刘艳敏听了他的话,决定和小孩讲和。于是刘艳敏拉下脸,估算着考试大约结束给张岩发了微信。我去考点接你,带你去吃午饭。
所以现在,张岩就和刘艳敏一起出现在了学校附近安吉购物中心一家南京大牌档里。对此张岩是十分抗拒的,因为他已经和母亲强势冷战一星期之久,他可不希望就这样被一顿饭说通,那样太没面子。
此时张岩正低着头,认真摆弄盘子里的一只虾饺。刘艳敏一边用勺子舀着蟹粉豆腐,一边时不时抬起头盯着张岩看。
一分钟过去,张岩盘中的虾饺依然是那只虾饺。刘艳敏只好开腔,“怎么了,不爱吃吗?”
张岩嘟哝,“没有。”然后继续用筷子鼓捣那只已经露馅的虾饺。
刘艳敏无趣地闭上嘴,低下头去往嘴里塞豆腐。
张岩也把那只乱七八糟的虾饺用筷子一点一点夹进嘴里。不说其他,虾仁还是十分鲜甜。
一碗豆腐吸溜进肚,刘艳敏放下碗,说,“怎么样,考试还顺利吗?”
张岩此时正夹起第二只虾饺放进盘里,他说,“顺利,有几个地方不太确定。”
刘艳敏说,“可以满分吗?”
张岩呜噜呜噜地说回头再看吧,不行还有下一次。
刘艳敏说,“没事,没有也没关系。”
张岩抬眼瞟她,然后低下头摆弄手机。刘艳敏想说,但顿了顿又作罢,任他去了。她想了想,默不作声地夹了一只虾饺放进张岩的盘子里。但张岩对此有极大的反应。“你不要给我夹,我自己夹。”
刘艳敏想笑,“怎么了,嫌妈妈脏了?我用的是筷子的另一端,没沾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