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岩冲到街上,风风火火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刘艳敏紧随其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发动,一骑绝尘。她赶忙拦下另一辆出租车,命司机紧跟着儿子乘坐的出租车,怕他到处乱跑。
张岩坐在车上不断平复心绪。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后面跟着的出租车后座上坐的分明是刘艳敏。张岩咽了一口唾沫,对司机说,“能不能甩掉后面的出租车?”
司机用余光打量张岩一番,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不是逃犯,也不是特务或警察。“这么堵,甩不掉。”张岩没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只能认栽,让司机送他回家再说。
跑回家中,张岩不愿和刘艳敏讲话,于是径直冲回卧室将门反锁。
几分钟之后刘艳敏进了家门,把包包摔在沙发上,朝张岩的卧室门口瞪一眼,也回了自己卧室。
过了一会儿,张岩听到刘艳敏不知道在和电话那边的谁吼。“是不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现在敢跟我撒谎,他居然找同学替他补习。我今天去找他们康老师的时候脸都丢尽了。你下班赶紧回来,小孩也需要你来管的。我待会儿还需要和另一个小孩的家长沟通沟通,看他们家是怎么管小孩的,这种事情勾搭在一起…”
张岩听到这儿,怕王溪林再遭殃,他冲出去,一把抢过刘艳敏的手机说,“你别给小林他妈打电话。”
刘艳敏站起来喝道,“手机给我,给我。”
张岩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就说我好了,是我逼他的。”
刘艳敏瞧着这小孩还有种视死如归的神气呢,“可以,你强迫他的是吧?都是你搞出来的,对吧?好,你现在打,你打电话给那男孩,把那男孩叫过来,咱们当面对质。”
张岩说,“对什么质?我以后自己去上课了好吧,我不请他替了。”
刘艳敏转头叉着腰默默踱步,然后猛地转身来说,“你让他替课多久了?多久了?”
张岩别过头去说,“第一节课开始。”
“哦,也就是说,你自己一节课都没有去,对吗?”
张岩觉得她在说废话。要是中途换了个小孩,那曹少洪能不察觉吗。他说,“是,没去过。怎么了。”
刘艳敏的眼中就有着含义复杂的波光在流动。她操起一旁的凉水壶,灌了几大口,然后找个椅子坐下来,说,“妈妈平心静气和你说话。是妈妈哪里惹到你了?让你不高兴了?你和妈妈讲。”
张岩打心眼里反感她说话的恶心腔调。都多大了,还一口一个妈妈的自称,他想起在外面当着别人,刘艳敏也是这副腔调,恨不得让周围人都知道,他还是个黏妈的孩子。他经历过多少次那样的难堪了?他吼回去,“你没惹我,是我错了,我没事找事,是我不想上,不需要解释。”
刘艳敏的情绪也在上来,“你不想上?你知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等着人家曹老师呢。妈妈在微信里挨个问挨个打听,好不容易打听到有人认识天博的副总,我还求人家专门把人约出来请人家吃饭,开言堂才看在房东的面子上给咱们加了特级教师的塞。我自己为这个事还请了几天假被领导揪了小辫子,穿了几天的小鞋。妈妈为你费了这么大的劲,你倒好,就这么闷声不响地让给别人?”
张岩瞪着她,体内那些小男孩的火气迅速膨胀,不论如何也要吼回去,他不能认输认怂。“我就是不想上,我的课够多了,作业也够多了,你知不知道我压力多大?”
刘艳敏声音里有点哭腔,她噌地站起来道,“谁的压力不大?你去问问你们班有哪几个压力不大的。怎么就你一个人这么不像话。你去问问别人谁像你一样了?”她说着,一边在屋里四处兜转,像个没头的苍蝇。
别人,别人,一急了就拿别人说事儿,她说出的每句话都让张岩感到那样窝火。他不知道刘艳敏怎么专门会挑那些令他窝火的话来讲。“好,你去养别人啊。永远都是别人这个好那个好,永远都是我不好,我就是不好,脑子出毛病了。”
刘艳敏心中揉碎的失望和愤怒的情绪正腾腾上升,堵在她的脖颈,瘀成了发烫的一片。“我说别人怎么了?你有什么好可以让我说?自从你上了初三开始,你考试成绩下滑,你一次次跟妈妈发脾气,妈妈永远都在包容你,永远在迁就你,你呢?你又是怎么报答妈妈的呢?你还想让妈妈说你好?你太让我失望。”
“迁就,你迁就了我吗?你随便塞乱七八糟的课给我是在迁就我吗?你连我晚回家十分钟都要刨根问底是在迁就我吗?你趁我上厕所的时候偷偷翻我书包,也是在迁就我吗?”他说着,眼泪就掉下来,赶紧拿手抹掉,但还是从眼角往下淌。面对小孩一连串的反问,刘艳敏眼圈红成一片,脑海里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她泪水纵横地呜咽道,“你只看到妈妈的不好了,你不知道我为你付出多少啊…我每天给你做饭,给你收拾房间,每天挣的钱都是给你花…你就连这点儿不满意都忍不下去吗?”
张岩听到半截背过身去,手撑着桌子呜呜地哭。听到最后一句他转过去说,“是啊,我对你不满意,你也从来没对我满意过吧。你为什么报课外班,不就是英语机考没你以为的那么好,嫌我给你丢人了。别不承认。每次考试只要稍微不如你意你就开始狂轰滥炸,天天拿高运博他们那帮人压我。你们俩的基因可能就是没有别人家父母好,你以为我有多聪明?我告诉你,我脑子慢着呢,我要不是天天自己上网找题做,我早就掉出去了。你以为我保持在这个排名很容易?你以为我不努力吗?好,你再说啊,信不信我不再学了,就为了给你挣那点可怜的面子,还要天天被你管着,吃力不讨好。我不傻,我不干这不上算的买卖。”
刘艳敏哭得呼哧呼哧地喘不上气,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她冲着想象中儿子的脸吼,“什么叫为我挣面子?原来你一直都在为了我学?那好,你就不要学了,从今往后也不要求着我给你报课,也永远别哭着喊后悔。”
她听见儿子在稍远的地方嘶吼。“好,好!看我们谁先求谁!”
刘艳敏用力把眼泪全部挤出来,企图让视线变得清晰,瞳孔终于得以聚焦,却不见张岩的身影。紧接着听到“嘭”一声巨响,想必是张岩回到自己的卧室,撞上了门。立刻,她全身如同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重新瘫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