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宋霞冲进办公室,刷地拉下脸来,却不注意角落里坐着物理老师钱秀锦。她忙又直起身板挂上笑容。“呀,你这节不是三班的课?”
“和淑慎换课了。”钱秀锦看她一眼,却见她一脸乌云的样子。“你怎么了?”
“没,上完课有些累。”
“刚才新红在群里说下午五点半到一楼多功能厅开会,正接龙呢,你弄一下。”
“收到,谢了。”
“我有热巧克力,你来一杯?看你挺疲劳的。昨天熬夜了?”
“是。昨天等我学生线上发阅读作业,等到很晚。可今天还是有许多没完成的,你看看。”
宋霞说着,把二班的记分册递给钱秀锦。“右边那七列是昨天作业。”
钱秀锦抬头看了看宋霞,问,“七列?一周的作业吗?”
“是昨天的,呃…我统计得比较细碎,所以…”
“是么?呀呀,连我课代表都缺了两项。”
“谁?”
“高运博。”
“哦,他呀,他最近学得也不怎么踏实,看着蔫不出溜的,其实胆子恁大,布置背诵的东西他也不愿花心思背。心态有点波动。”
“这样?在我这科倒是觉不出问题,一直稳定,平时我交代他什么事他都做得挺认真。嗯…我去文印室印卷子。”
“不用关门,我透透气。”宋霞手撑着脑袋疲惫得不行。钱秀锦见状便道,“别急,别急。慢慢来。”
宋霞烦躁不减,眼睛依然紧闭。“慢慢来,没时间的。你难道没发现,这届学生底子大不如前,从教二十年没带过这么差的。虽说实验班已是矮子里拔将军,可拔出来的依然属于矮子范畴,先天不足,如今后天又不愿努力,和‘六小强’的学生同台竞技根本毫无竞争力。我不愿看着他们辛苦了三年,末了只能在中考考场上做垫背的炮灰。再说,我布置的这点任务放‘六小强’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们就这样怨声载道。我是校长我还想仿一仿衡中的教学制度呢。”
“那你不能说这么比法。个别中学急功近利,短期成效确实显著,但实在不利于长期发展。我姐们儿一个同事的孩子,就是从衡中毕业上了交大,结果毕业考几乎门门都亮红灯,就是因为中学时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上了大学一放松,时间一充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虽说不能全归咎学校,但我也看不上那样的教学方法。别太放在心上。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处于叛逆期,不能跟他们急,会有反效果的。再急下去,我课代表这种老实巴交的学生都不爱学了。”
“道理我懂,我不想急,我也想每天对他们好,冲他们笑,但我不急,压得住他们吗?”宋霞睁开眼睛反问道。
“行,我先走。”宋霞等钱秀锦出门,才伸一个懒腰抻抻筋,却听见钱秀锦在门口说,“嗨,新红。”
宋霞直起腰,见年级组长高新红走进来对她说,“群里说下午开会,看见了吗?”
“我知道。”
“哦,我看你没接龙就问一句。你昨天熬夜了?”
“这么明显?我出门前还化了淡妆遮掩一下。我去泡咖啡。”宋霞笑了笑,拿着杯子出门。
“去吧。等下,你桌上手机在响。”
“哦,谢谢。”宋霞接过手机来,见屏幕上写着班主任房老师,便抬眼看看高新红再道一句,“谢谢。”
高新红了然,知趣地退进办公室。宋霞拐进楼梯口才迅速接通。
“您好,晨路妈妈,很抱歉工作时间打扰您。实在是晨路有几科月考成绩出了,我心里着急,才赶紧给您打这个电话。我把机读的答题卡发您,您先查看。”
张晨路自知刚才考的数学也砸了。考数学的时候他无法克制自己不走神,时间流水而去,三大压轴题一道也没写完,至少十五分白白流走。下午考最后一科历史,虽说算是他强项,他却头一次觉得这么心里没底。
为打起精神打最后一仗,他拉上同样考晕了的前桌赵初晖去卫生间洗脸醒神。经过班主任房老师的办公室,听见她嘴里有在念着自己名字,好像在和谁讲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万念俱灰,站在办公室门口木然听了一会儿,连赵初辉还在身边都忘了。门内正在讨论的内容,似乎是房老师建议张晨路周六日来学校进行专科补习,而听房老师话风,宋霞似乎同意了。他还听房老师说,这样下去张晨路恐怕是无法拿到毕业证的,听到这儿他不想再听了就拉着赵初辉走了。
他知道三年前宋霞把他送进这个学校花了多少心血,托了多少人,他也知道宋霞一定会像往常一样,痛心疾首地指着他的鼻子拿这个说事。但是,这些心血,这些人脉,种种这些,也永远无法在他的物理考卷上写下令宋霞满意的分数字迹。
他不认同这样的苛责,但他也一样无法反驳。谁又知道他自己有多难受?谁都会叫他拼命学,拼命补,但若真如动动嘴说“拼命”那么容易,又怎么会称作拼命。
另一边,宋霞挂掉电话继续泡咖啡,却心不在焉而被开水烫了手背,引得一阵剧痛。她下意识想叫,又想起来别的班在上课,于是捂住嘴将叫声闷在喉咙里。她微微屈伸手指,又是一阵刺痛。她心里正后悔,千辛万苦将孩子送进私立,本想让他受到熏陶发愤图强,可如今连毕业都成了问题。这显然不是她的本意。八分,八分是什么概念呢?你就算左右手互相猜拳去蒙选择题,也不至于八分吧。
宋霞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前,见刘淑慎跟着走进办公室。宋霞抬起头,“淑慎,你们班王思明怎么回事?”
“怎么了?
“从初三开学之后,他英语作业就很少交了,偶尔会交上来,要么就是没有按我的要求自批自改,要么就是大面积的空题。我挺头疼的,这孩子我一直把他当一个好苗子培养,但最近,我感觉这孩子状态不对了。你有了解吗?”
刘淑慎直起腰说,“你还说呢。他的语文作业最近也不太说得过去。开学考语文弄了个不及格,总之确实不稳定。我和他交流过几次,但没什么效果。”
“家长了解孩子的状况吗?”
刘淑慎答,“我没有特地说,但应该是注意到的,前几天王思明妈妈在微信上和我说,孩子最近在家写作业慢,磨蹭,总是守着手机,要不就是发微信,一发就发一个多小时。要管也不好管,现在的孩子,也管不住的。这样吧,回头我跟王思明家长再沟通,商量对策。陈偌宇?”
宋霞回过头,见陈偌宇“刘老师刘老师”地进门,陈偌宇闯进办公室才见宋霞如入定一般直盯着他,他没搭理,只当没看见似的对刘淑慎道,“您手机落三班了,刚楼道遇到他们班同学让我给您送来。”刘淑慎一接过,陈偌宇刚欲溜之大吉,却被宋霞叫住。
“宋老师,”陈偌宇只好先发制人,“放学前一定补完,一定。”他仿佛已经看见陈伟甩得呼呼作响的充电线,不禁再明示一句,“您可别叫家长。”
“知道了。我是想让你把高运博和何小楷叫来,有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