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高寿了?下楼遛弯…”王溪林却不管,一把钳住高运博的手腕,生拉硬拽把他一路拖出了教学楼。
九月底的正午炎热依旧,日头没有七八月时那么毒,但是从干晒转闷热,还不如毒日头晒得痛快。
高运博和王溪林在操场上并排走,头上烈日脚下烤盘,高运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很是憋闷。
他远远看见张岩的脸似乎闪动在一群打篮球的学生中间,但并没有看得特别清楚,不确定是不是他。
地面沙土飞扬,一滴水滴在上面仿佛会瞬间蒸干,简直像塞外的那种荒漠。偶尔一阵风刮过,掀起一片尘土。高运博想就算是秋老虎也应该到尾巴尖了吧。
高运博悠悠地观赏操场上众生百态,极尽闲适。这会儿打篮球居多,散步也有,更有两个初二学弟绕着操场一圈一圈跑,不嫌热也不嫌累,也有女生扎堆聊天,或者纯粹打闹嬉戏,甚至有拿着作业装模作样地比划,却半天没动一笔。高运博热得萎靡不振,懒洋洋地看了看王溪林,几乎想靠在他身上打瞌睡。
王溪林搂着高运博的肩膀打趣道,“你是无时无刻不在犯困。”
“全中国的初三党都是如此,不信你看。”
王溪林本想加以嘲笑,却猝不及防也打一个哈欠,只好改口说你的话都对。
“待会儿英语?”
“嗯。口语考试成绩也许出了。回班吧,热得头痛。”
两人前脚刚迈进教室,宋霞后脚就跟进来。高运博见她眉目深陷,知道情况不妙,这他自己考试时也有感觉。
宋霞一声令下命全部人落座。待班级安静后,宋霞一面尖叫一面宣读口语成绩。但高运博怨不得宋霞发狂。满分40分的考试,不及格的竟占半数以上,他和何小楷均为31,王溪林34,折合成百分制都不是什么好看的分数。待宋霞尖叫完毕,上课铃才刚打响。
宋霞尖叫缺氧,捂着胸口认真地喘了一会儿之后,接着说,“我们应该建一个口语打卡群,每天晚上十点之前把视频或者音频发到群里打卡,第一个打卡的人给第二个打卡的人点评,第二个再给第三个点评,纠正语音语调,以此类推,第二天在课上统计。请好自为之。”
接着她语无伦次讲述着自己上一届毕业生有多么好学多么刻苦,几乎像小学品德教科书里的纸片人一般。期间,宋霞嘴里飞出来一颗小小的唾沫星子,飞到高运博英语书封面某个人物的眼球上,还在泛着泡泡。高运博想擦掉又不敢伸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冒泡的小点点束手无策。
当天的英语作业量报复性成倍增多。三套模拟卷加听力,两篇作文的一稿,四篇阅读两篇完型加15个生词积累,以及注明常用短语和例句,还有两篇课文的朗读打卡。高运博苦苦哀求王溪林半天,让王溪林写完了模拟卷给高运博微信拍过去。
为赶英语作业,高运博放学飞奔回家,一进门就被桌子上摆放的各色饭菜吓惨,惊道,“妈?今天有客人要来?”
罗田从厨房出来说,“没有。”
见高运博指着桌子,罗田道,“中午吃的剩饭剩菜,所以晚上多做些。吃不完就剩着。”说罢又回到厨房。高运博把书包放下,弯腰仔细闻着桌上的香味,转身去厨房拿了三双筷子。
罗田提醒说,“拿四双。”
“呃,不是没人要来?”
“你爷爷。中午问过他,他说晚上回来吃。”
高运博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到客厅去。罗田扯着嗓子叫道,“你先别吃,等人齐再动筷子。”
高运博没搭理她,搓搓手,往嘴里塞了一块排骨,一边嚼一边给张晨路发微信。
另一边张晨路盯着手机屏幕,手托着额头发愁。屏幕上微信界面有两条爆炸性未读信息。
第一条是高运博。“物理月考成绩出来后通知我或者何小楷一声,谢谢。”
令他郁闷的第二条来自殷杰。“这事其实不应该我跟你说,也不应该现在说,但我听说你物理只有8分。你怎么回事?”
张晨路实在不知如何与高运博交代,思来想去,似乎只有造假可行。
那条微信送到时,高运博正嚼第三块排骨。看到张晨路回信,他登时紧张起来,咽下嘴里的东西,一面深呼吸一面点开。张晨路说,“物理成绩已出,54分。”看得高运博乐不可支,幸福感爆棚。他哪知张晨路扯谎。
与此同时,王溪林进了家门发现王骏业不在,只有一个何一萍在忙着煮面条。
“走了?”王溪林问。
“晚班。”
“嗯。”王溪林沉默着换衣服,然后凑到何一萍身边询问有没有能帮的忙。何一萍说没有,先回屋去,写作业。
这时门铃响。王溪林不等何一萍反应,立刻蹿过去开门。门外却是一陌生女人,三十五岁左右,面容憔悴。
“阿姨好。找我妈?”
“嗯。我是王骏业的现任妻子。你是小林?王骏业提起过。”
何一萍听得这话,走上前去,轻轻将王溪林拉到身后。面前的女人却先开口道,“请放心,我这一趟不是来吵架的。我能进屋坐坐吗?我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有些累,想找个地方歇一下。”
何一萍点点头,推着王溪林的肩膀把门让开。“我刚煮好面,吃一点吗?”
“不用了,让孩子吃吧。”
“没事,我可以再煮,很快的。”
“那麻烦了。小半碗就好。”
“小林去倒杯水给阿姨……”
于是母子两人就在炉子边忙活起来,谁也没去看那坐在饭桌旁的女人,但不多时这点活也就做完了。一小碗面条和一杯温开水摆在女人面前,那女人先拿起杯子饮下小半杯后,开始讲起她自己的状况。来者叫夏文雯,和王骏业结婚八年,现在做审计师。原来,夏文雯和王骏业是儿时的旧相识,后来在一次项目中和做助理的王骏业相遇,两人正常恋爱,正常结婚,对王骏业的前妻和儿子她也略知一二,但从不来往,也没有深究。半个多月前她和王骏业吵了一架回了娘家住,再回来却发现王骏业也不住家了,她赌气不愿给王骏业打电话服软,于是在某一天偷偷跟随王骏业,摸到了何一萍家门口。
夏文雯说到这里,停下来叹了口气,等待面前母子二人的回应。见无人应答,她捧着碗,将碗里的面条倒进嘴里,继续说道,“我今天来,无非是想让你把他拒之门外。你可以跟我提要求,也可以让孩子跟王骏业见面吃饭,逢年过节让小林来家里我都没意见,但是别让他在这儿留宿。不能让他在外面有躲清净的地方。”
“嗯,我知道。我不会再让他进门。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已经成家。呵,这样的人,和老婆吵架了天天往前任的家里跑,算什么男人。”何一萍心里堵着气,听到夏文雯的叙述,和她产生了深深的共情。不过,当初的她,即使早就知道他再婚了,还是每天放他进门,看着他和孩子亲近,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甚至搬出被子褥子让他打地铺,这又算什么心态?出于这样的心虚,她对夏文雯发誓,不会影响到他们夫妻的生活,请放心。
临行前,夏文雯从包包里拿出两千块钱,说是替王骏业给孩子的生活费。何一萍知道这钱是夏文雯自己掏的,而她也看得出来,夏文雯婚后的生活过得也并不如意,所以她婉拒了。
何一萍没再多煮面条,把锅里剩下的都给了王溪林。想到那人做的种种,对前任,对现任,都是一个路数。她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