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楷几乎踏着下课铃回到教室。张莉只瞪他一眼便没再说什么。王溪林立刻奔至高运博座位旁仔细询问,“情况如何?真是作弊的事?你说说你说说…”
等他这样“你说说”了十几次之后高运博才得空答,“宋霞说希望请我和何小楷帮她大忙,给她儿子辅导物理。别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
王溪林愣了半天,最后还是憋出一句为什么。高运博道,“她儿子也是在上初三的一男孩。你知道吧,我运动学和力学好,何小楷电学好,所以她就想让我们帮他儿子一把。宋霞说要我们加个微信,然后我们三人弄个群,每周五在群里视频聊天,开线上会议,给他儿子物理作业答疑。”
“为什么不给找家教?不愿花钱?”
“找了,他听不懂,或是自己不愿意学,听不进去。所以宋霞就想了,让我们给他讲,用同龄人之间容易接受的语言。我也不知为什么所有老师都这个逻辑,以为同龄人讲题更容易接受。我们哪儿能讲出花来?同龄人间讲题,只是解题逻辑同样混乱罢了,共同混乱,有什么好。”
“今年北京中考不是搞选科,为什么不刨掉物理改选其他?”
“是的,刨了。但他们学校奇葩,要求所有学生平时月考和期中期末时必须全科参加,全科及格,大小考试都要登成绩,都对能否领到毕业证有影响。那个学校好像还是宋霞凭借外出调研积攒的人脉托关系进去的,民办中学。这几年民办初中不是前景乐观吗,据说教学质量奇高,升学率连续五年碾压市公办,当然了,学费死贵,压力也大。”
“有没有工资可领?”
“工资就别想了,她说我们也能够从辅导过程中获利,让我们自己也复习巩固。我一想觉得也算在理。对了,小林子,你英语考了80,我比你高6分呢。惊不惊喜?”
王溪林一愣,遂猛拍一通高运博桌子泄愤,一边嗷嗷乱叫,高运博安慰道,“没事的,我也不算高。咱班最高分98.5呢。”
结果这话却起了反效果,让王溪林大有将高运博桌子拍碎的冲动。“不要这样,张岩也才86呢。都不高的。”
见王溪林眼里有泪水快要涌出来,高运博急忙又道,“何小楷才76分…真的。”
王溪林吸吸鼻子消停下来犯倔地道,“不跟他比。”
“别看不起人家啊。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比下?不可以这么比,会越比越糟的。况且…4分不算有余。你换位思考,如果换做是你的数学,你什么想法?”高运博一想也是,于是将王溪林揽进怀里拥抱三秒表示安慰。
张岩在家门外好一阵徘徊,才像做贼一样猫腰进了家门。他没想到刘艳敏已经下班,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刘艳敏见张岩进门立刻站起身来发问,“怎么今天晚十分钟回来?”
张岩见她在,挺直了腰杆说了句“我今天做值日”。
“今天有没有考试?”
“没。”
刘艳敏又道,“昨天考试成绩出了吗?”
张岩答,“不知道。”随后背着书包往卫生间里走。刘艳敏心中敏感地生疑,把他叫住。“上厕所背着包干嘛?包给我,我帮你放。”
张岩把书包扔到了沙发上,自己坐在沙发旁边。
刘艳敏见张岩死守书包不肯挪动,心中疑惑得到印证。“回来先去洗手。”
张岩想笑,凭他多年经验,他猜到会发生什么,于是他强作平心静气地钻进卫生间关好门。
十秒之后他果然听到刘艳敏的尖叫。“行啊,又一个86。”
虽早有此预感,他心里还是颤动几分。为作从容之态,他慢悠悠地在手背上挤一大团护手霜。
刘艳敏在门外沉着嗓子说,“张岩,快出来。”
张岩默不作声,专心涂抹,手心,手背,手腕,反复擦拭。涂抹完毕,他将脸埋进掌心,深吸了一口气。护手霜散发着牛奶的香味,但想必这里面不会加奶,那么这香味来自于什么成分?他拿起护手霜仔细查看成分表,却一字不懂,只得放弃。对着镜子他伸手捋了捋自己几天前刚去修剪过的圆寸,手心有类似胡茬的触感。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趴在父亲张志国的背上玩耍时,手碰到父亲新刮过的胡子,有些扎人,但又带有些温度。他正沉醉于手心上的麻酥酥的刺感时,刘艳敏的声音传来。“弄完没有,弄完出来。”
张岩用手撑在水池边上把呼吸捯匀,然后一鼓作气,轰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径直走到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前,一把拎起扬手朝卧室里扔。书哗啦啦散落一地。张岩迅速溜进卧室,把门反锁。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留给刘艳敏半点反应时间。
刘艳敏一把将手中的英语试卷拍在桌子上,她冲到门前说,“你…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开是不开?不开我去拿钥匙了,不信你不出来。”
张岩坐在书桌前,不理她。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心中大呼过瘾,索性站在书包上面再猛跺两脚。
这时,他听见刘艳敏真的走远,好像去拿钥匙了。他立刻从床边的柜子里翻出宽胶带,在门把手上绕一圈,另一端死死贴在旁边的墙上,再撕下一截,再固定在墙上,他不停地缠了十几圈,确保门把手无法转动。他向后退了半步,因为他听到了刘艳敏的脚步声,她把钥匙插进锁眼。咔啦。咔啦。咔啦咔啦。
刘艳敏在门口急得拍门,她干举着拳头大吼,“张岩,你在把着门,不让妈妈进去,是不是?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赶快把书捡起来。你太让妈妈失望了。你换位思考,妈妈每天供着你吃供着你穿,什么都不让你操心,就为了让你专心学习。妈妈是不是什么好的都想着给你?妈妈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不就是为了让你认真学习吗?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有什么可发脾气的?你知不知道妈妈以前上学那会儿连根圆珠笔都买不起的,现在你呢?你要什么有什么。你现在这么好的生活环境,你不好好珍惜,你自己想想,你对得起谁?考试考成这个样子,你还冲妈妈发脾气?是你自己做错了。你就这么报答你妈妈的是吗?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还要我怎么说?你如果有能耐你就一直把着,你看我什么时候进得去。有本事就在里面永远别出来。张岩,我数三下,开门。……”
刘艳敏越来越感觉自己像是蒙着眼睛不停挥拳,但是每一拳都挥进虚空里,碰不到东西,于是她渐渐熄了火。对面的儿子像一个黑洞,对着他说话,你永远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反馈。她心想,怎么性子越来越怪?怎么和家长越来越敌对?是不是在学校受了什么刺激?受了欺负?要回到家里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