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英语单元考的小道消息传进初三二班。听说宋霞要突击考试,全班一片愁云惨淡,气氛沉痛得像孝子上坟,一众人等抱头号丧。高运博苦脸对王溪林道,“排场实在太大,区区一个单元测,居然还要按开学考试成绩排座位,夭我阳寿。”
王溪林道,“怎么样,有把握吗?”
高运博说,“没有,一个字都来不及看。你别忘了这中间还隔着一节四十分钟的语文课,怎么复习?…而且,按开学考成绩排座位,你开学考试英语还不如我。我本想抄你的,但大概没戏。”
“我看了座位表,我坐你左边,你抄我也不反对。哎,上次刘淑慎不是让我给你推荐好看的小说,你有看吗?”
“《麦田里的守望者》?买了,拆封了,但没翻过。这样真能引起我对文学的兴趣?我持怀疑态度。靠,刘淑慎来了。她怎么总在我说语文坏话的时候闯进来。”
语文课上刘淑慎在讲“江城子·密州出猎”,但高运博全然无心听讲。何小楷用铅笔在桌子上打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抄,准备盖在卷子下面。高运博问他,“你打什么小抄?你…你知道考什么?”
何小楷抬眼在高运博身上打量一番,答,“我小抄打一节课了,写了很多可能会考到的单词。”
高运博道,“不,这次考试题型除了没有作文,基本和中考是一样的,不是考默写句子翻译单词这么简单,你打小抄没用。”
高运博揉着眼睛,想把掉进去的睫毛揉出来,完全不顾何小楷突然一动不动悬在桌子上方的手。何小楷吐吐舌头说,“我靠,白抄了?那怎么办,我要抄你的。”
“不不不,座位要重新排的,你先去看看座位表。”
何小楷立刻小声命令身旁的陈偌宇帮忙查看,陈偌宇转告说他依然与高运博同桌。
高运博轻描淡写地说,“哦不,那也不可以作弊。”
何小楷带着点央求的语气道,“你学习那么好,我们这一片儿以你为圆心的都得靠你。”
“我英语真的不行。英语有王溪林呢,有这等牛娃不用,岂不是很可惜?”
何小楷说,“你放心,即使全错我也不怪你。”
高运博勉强点点头,没敢有意见。四十分钟后,语文课草草结束,英语考试时间过半,还有二十分钟收卷,高运博则卡在阅读理解的最后一篇。他抬起头,见旁边宋霞的目光跟机关枪一样四处扫射,心里发毛,但仍然顽强地抻长脖子看王溪林的卷子。只是贼心使然,他怎么都觉得宋霞已经盯上他的小动作,于是匆匆瞟几眼便收了视线。
高建努力克制心中的不满,把自己话里可能引发对方痛感的毛毛茬茬加以包裹,尽量让它听上去不显得刺耳。他点燃一支烟,深吸好一口才问“,你有弄清楚什么来头吗?”
“北京康奈药业股份有限公司,没听说过?很有名的大公司。”高天顺用一种无可置辩的语气回答,仿佛二十二岁出头的毕业生谈起自己名列世界五百强的实习单位时的豪情满怀。
高建干巴巴地笑一声,没有答话。他坐在沙发上,把烟夹在两指中间,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仰起脖子猛灌一口,随后细细聆听高天顺的发言。
高天顺眉飞色舞道,“人家大公司放在那儿,有执照的公司,研究医药的公司,我清楚的。”
“我知道,那又如何?现在我妈住在医院里,什么都好好的,折腾这些干嘛?”
高天顺的声音像一只年迈的土拨鼠一样拔高。“你不管,我总是要管的,你妈不能永远住医院。”
高建慢条斯理地道,“别对我发火,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在骗我们?”
“不是的。正规,有执照,和你说过了。到底管不管?”
高建细细吐出了最后一阵白气,把烟屁股按瘪在烟灰缸里小声说,“我管我妈管一辈子的,但我不想管骗子温饱。”
高天顺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惹火。“什么骗子。有执照的,是做中药的,药厂,我看得很清楚,怎么就不信?”
高建不紧不慢地道,“骗子要骗你还不容易,不然怎么能称得上骗子。别老觉得自己特别厉害能明察秋毫,实际上骗子专骗老年人。你如果不信,那你去查查看,就那个,什么康什么制药的狗屁公司,罗田在启信宝查过,近几年都没商务活动,空壳公司一个。现在搞起中药来算怎么回事儿?怕不是哪个偏僻的中药小作坊顶了人家大公司的名头到处推销罢了。现在你还选择信?”
趁高天顺没答话,他起身站直在老父亲面前,比梗着脖子的老父亲高出许多,高天顺气焰立刻消解一小半。高天顺面色变成赤红,“启信宝什么都查得到吗?”
“但凡注册公司都能查到。您到底弄清楚了没有,正儿八经的公司推销人员随时带齐公司营业执照复印件,一看就是虚,好,你说他单干,为方便他带着…还说什么了?哦,观察你好几天了?简直效率奇低,一听就不诚恳,不能全信。而且这样莫名其妙的单干我没见过。”
许久才高天顺磕磕巴巴地说,“医院的治疗一样没有效果,一样是流水的冤枉钱。”
高建微微笑,毕竟这已是上不了台面的诡辩,于是直接嘲道,“没听懂,您想看见什么效果?”
“你也不想想,都几个月了还站不起来,还不是没效果?”
“对不起,你是说站起来?真有意思,那岂不是医学奇迹了。您早先怎么不想着,老太太还有机会站起来?十多年前我妈第一次脑溢血,谁非得待在深圳死活不回来,她当时最需要你,你不愿意回来,现在又在找补什么?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不高兴,说话直。”
见高天顺不说话,高建直起腰来继续说,“十多年了,现在想起来让她走路了?晚了,再也没可能了。”
高天顺立刻双眼放光,自认为找到高建话里的漏洞,跳起来道,“怎么就晚了,谁说的?说这种丧气话,谁教你的?”
“不需要教,稍微有常识的都明白,也就是您,上赶着给人骗子送钱,怪有趣的。”
“你什么意思?那医院说的你就信?那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高建简直懵逼,他深感到自己正尽力把思路调到与高天顺同频道,力求沟通顺畅而不得,“住在医院不听医生的,听谁的?听天由命吗?”
“少说什么天不天的,我不信这个。那医院做的治疗治标不治本,不然她凭什么现在还站不起来?你根本不懂医院坑钱的手段。”
“行了,我掰扯不明白这事儿,我们这样,这事你去跟医生协调,别再跟我嚷嚷了,没用。”
高建转身回了卧室将门撞上,却没盖住那边高天顺窸窸窣窣的追骂。他心烦,想顶一句,但还是不予理会,再点燃一根烟,专心看着烟雾在周身飘荡。隔了一会儿门外似乎没有动静了,不知道高天顺是回自己房间了,还是赌气出了门。他暂时不想去考虑那些站起来的无稽之谈,转而继续投入对股票K线图的研究当中。
考试终于结束,高运博看见王溪林大马金刀地横跨在椅子上,便想走上前去笑他太不拘小节,王溪林见有旁人来了连忙收敛好坐姿,高运博只好改口问,“D篇阅读看懂了吗?”
“很简单的,讲的3D打印在饮食方面的应用,类似分子料理的东西。”王溪林说。
高运博扶着胸口有些后怕地说,“我抄的你的,哇塞,刚才,刚才宋霞突然站我后面,真的吓死我了,我那会儿正好抻着脖子看你试卷。不过她似乎一直死盯何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