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并没有多久。杨近岑听到门外聿聿轻轻地敲击房门。
他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妈妈,你们怎么还不出来呀?”
杨近岑和低泣的徐静互相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但是两人的神情都是慌张的,徐静甚至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其实杨近岑本也不打算将实情告诉聿聿,虽然他和徐静的婚姻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即使想瞒也瞒不了多久。若是到时候聿聿问起来,总要给孩子一个说法,但是现在,在这种极端不冷静的情况下,据实相告对孩子的伤害简直是他不能想象的。
他走过去开门,手足都觉得发软,像是没有灵魂支撑的行尸走肉,门开了,聿聿扬起小脸看他:“爸爸......”
可能是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聿聿的声音一下子怯怯的,他稍稍探头,似乎想要寻找徐静的踪迹。
杨近岑努力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对不起,让宝贝等着急了。”
徐静也稍微收拾了一下表情,走过来把聿聿环在怀里:“乖,咱们去吃饭。”
聿聿眨眨眼睛,乖巧地答应了一声。
这顿饭吃得味如嚼蜡,苦涩难言,连一向活泼爱闹的聿聿,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胃口很小,眼睛总在两个大人身上转来转去。
杨近岑甚至有点不敢回望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从书房走出来,正好碰见同样憔悴的徐静。
徐静像是哭了一整晚,连秀丽的面庞都浮肿起来。她嘴唇发白干裂,连拎着行李的手指都用力得几乎痉挛。
“我今天就搬出去,聿聿以后,”徐静闭了闭通红的眼睛,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杨近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直到徐静重新看着他说道:“近岑,是我对不起你,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聿聿......”
杨近岑想开口说一句什么,一出声却发现自己声线颤抖,哭腔压抑。
他们两人,跟每一对走到末路的夫妻一样,像是快要被逼疯的困兽,压抑的痛苦,悲伤,无奈,迷茫,一点点蚕食着所剩不多的成人应有的理智。
让人只想歇斯底里。
杨近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把醒来的聿聿送到学校去。他头疼欲裂,连送聿聿去上学的路上都差点出事,旁边开车的男人摇下车窗,一脸无语冲他大吼着:“会不会开车啊,草!”
杨近岑全当没听见,趁他反应的时间,直接把车加到了他前边。
想想对方可能会一脸惊愕继而气急败坏,杨近岑竟然直接笑出了声。
聿聿本来被吓坏了,两只小手紧紧握着安全带,这会儿见他笑起来,小孩子虽然不明白,但还是莫名跟着他高兴:“爸爸,你跟妈妈是吵架了吗?爸爸刚才笑了,是不是你们和好了?”
杨近岑笑不出来:“嗯,和好了。”
聿聿很相信大人的话,他乖乖坐好,想着和好就好,以前爸爸妈妈也吵过架,但是很快就又没事了,齐叔叔说过夫妻之间难免磕磕碰碰,他当时还追着问什么意思,齐叔叔就仔细跟他解释:“两个人在一起,就像聿聿手里拿着的两根筷子,有时候这根绊了那根,有时候那根绊了这根,但是没关系,因为筷子最终还是会两根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所以爸爸妈妈偶尔不愉快了也不用害怕,他们也会很快就和好的。”
聿聿捏着手里的筷子,追着问:“爸爸妈妈是筷子,那我是什么?”
“小筷子?不,我是小勺子,可以喝汤的!”
小孩子满眼的信任刺痛了杨近岑的眼,同样刺痛了他的心。
他注定要辜负这份最纯真最诚挚的信任,而更让他感到心惊胆战的,是聿聿的敏感。
他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点,不知道自己和徐静之间的关系变化竟然全被幼小的孩子看在眼里。
他觉得惭愧而内疚,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但是事实表明,他做的远远不够。
更何况,在不久的将来,还有更令人失望的一幕。
想到这里,心中那种痛苦欲绝卷土重来,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颓丧不堪。在门口迎接孩子的老师还关切地询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近岑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没事儿,谢谢杨老师。”
他回到车上,难得从后视镜里仔细看了看自己,面色青白,乍一看跟个新挂上的吊死鬼似的。
到了单位,果然收获了一批注目礼。
杨近岑面无表情走进办公室,将零零散散的探究目光隔绝在门外,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想着今天的工作是什么,但是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脑子里像是被灌了浆糊,沉重得连转动一下都困难。
一直到周海敲门进来。
”杨处,付部长那里还等着您开会呢。”
杨近岑坐在桌子前,眼睛本来直直地盯着电脑屏幕上某一点,听到周海的话,他缓缓收回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几点的会?”
周海觑一眼他的脸色:“早上十点的,马上到时间了。”
杨近岑点头:“好的。”他收拾桌上的笔记本和笔,忽地抬头问:“什么会?”
“啊?”周海被他问得迷茫了一下,在他印象里,杨处长虽然看起来温和可亲,但是能力不是盖的,像开会关头忘记会议内容这种情况的发生简直让人想都不敢想,所以他反应慢了半拍,才试探着回答:“关于这次单位审计的动员会。”
但是他很快明白,杨近岑是真不记得这件事,动员会上,所内领导们和审计一方的代表发言后,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到杨近岑身上,作为行政处处长,和审计最息息相关的一个部门,其他部门领导都在等在他先发表态度。
但是杨近岑却显得很失态,甚至连最基本的过场话都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周海看到所内领导变了的脸色,还有其他部门领导不动声色看戏的眼神,心里急得不行。
但是他只是坐在这里连发言资格都没有的小科员一枚,着急也只能是干着急。
审计一方里有位女士在杨近岑结束简短到极点的发言后,笑着道:“没想到杨处长还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凡能走到那一步的,哪有什么不善言辞。
但是杨近岑照旧面无表情,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感知外在。
两边领导互相打了个哈哈,相视笑了笑,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会议继续。
周海在底下暗暗叹了一口气,杨处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藏事,他今天这副模样,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是遗憾的是,他们问也问不出来,他对此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