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叶九思女士,您和您的律师陈七月是否有不正当的性关系?”
“请问陈七月女士,做您的意定监护对象的的辩护律师是否能够保证您在辩护过程中的公平客观?”
“请问叶九思女士,您为何坚称中国知名作家会抄袭您的作品?”
“请问叶九思女士,您认为您的真实写作水平如何?您这场官司是否在炒作?”
“请问陈七月女士,您有没有考虑过这场官司输了的结果?”
还有很多闪光灯,和快门闪过的声音,让习惯了清净的叶九思无所适从,她紧紧挽住陈七月的手臂,把头埋在她的手臂上。
陈七月张望周围冷冰冰的镜头,还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一下叶九思的头。这个画面同样被镜头记录下来。
她曾经很避讳“公开”,但现在陈七月已经无所畏惧了,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叶九思的手臂,发觉她因为恐惧而低下头,说:“思思,没事的,有我在呢。”
“这场官司我们能赢吗?”叶九思觉得嗓子有点用不上力气,说。
“那个人抄袭你的小说,也抄袭得太明显了。”陈七月说完,打了个哈欠,“我熬了几个通宵,找到几个很致命的点。”
听见陈七月打哈欠,叶九思鼻头一酸——这些年,陈七月为了自己的案子已经奔走太多,她已经肉眼能看见陈七月脸颊凹陷下去,肌肉松弛,甚至能抓出多余的、悬空的皮。
每当叶九思想到这些,眼眶就会发红,趁着陈七月躺在沙发上休息时,拖着不方便的腿脚,紧紧地拥抱上去。
就算陈七月极其疲惫,仍有振奋人心的体温,让叶九思拥抱得更紧,然后打量着陈七月的容貌——在她的视线里,陈七月的脸还是十六岁时那一张——红润光滑,熠熠发光。
陈七月在休息时,总会有些混沌,当她感觉柔软的触感缠绕着自己时,手掌下意识就捏着叶九思的臂膀——太瘦了。
她第一次见叶九思时,就觉得她的白衬衣下,空荡荡,但毕竟还有少女的弹性——这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少女感,直至今日,仍没散去,反而让叶九思眼神愈发坚定。叶九思变成今日这般模样,陈七月始终觉得,责任全在自己。
要是当时能抓得紧一些、再紧一些,一切或许会不一样?陈七月翻着卷宗时,看到头脑混沌时,总会忍不住落泪,连睡梦中都会呢喃着——思思,对不起……
她也曾双手握着叶九思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说:“思思,那些年来,是我辜负了你……”
但是,叶九思却用极其凌厉又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说:“七月,你不用自责了,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那眼神,灼烧得陈七月开不了口——她也不好再坚持自己的说辞。有时准备官司的资料,到深夜,忽而开始头脑风暴,回忆自己认识叶九思的二十年来,一些冥冥中的一点一滴。
——她之前总觉得,叶九思给不了她世俗的安身立命之本,为了这份安全感,她毅然踏入法律行业。
当初看重的,其实是金饭碗。但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却拿起了法律的武器,竭尽全力捍卫叶九思的版权。
陈七月始终相信,她们还有大把未来。
陈七月和叶九思争辩得唇焦口燥,调色盘等证据展示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法官还是判定,叶九思败诉。
叶九思本身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当她听见宣判的瞬间,昏倒了过去,椅子和桌子挪动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厅堂。
然后就是听众席的一阵骚动。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一切才归于肃静。
陈七月强忍着透不过气的感觉,连忙拨通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到了后,医护人员连忙把叶九思抬上担架。陈七月跟着他们一起冲开围堵在法院门口的媒体人,一起上了救护车。
记者们还在追逐救护车。
陈七月绑紧的头发松了下来,还有几撮垂在脸前,但她无暇顾及——虽然陈七月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了,叶九思每次都能抢救过来,但不能妨碍她的担心——这次叶九思还能度过难关吗?
到了医院,医护人员匆忙把叶九思推进了抢救室。陈七月跟到门前,把头靠在了抢救室的门前。
抢救进行到了一半,医生走了出来,递给她一份夹在手写板上的文件,还有一支圆珠笔。
——病危通知书。
陈七月那一瞬感到手脚冰凉,她仔细地把上面的条款都阅读完之后,才缓缓地在上面签字。
从小到大,她签过很多个名字,从未有哪个像这一个那样,沉重又无力。
但是这却不是叶九思的第一份病危通知书。她记得五六年前,她重新回到叶九思身边时,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也是陈七月送她来医院的。当医生走出来,问:“请问你们哪位是叶九思的亲属?”
陈七月在此之前,其实早已给叶九思的父母通过电话,但他们还没赶到,自己也没有签名的资格。
她只能焦急地一次次解锁手机又锁屏,如此重复,什么也做不了。直到叶九思的父母匆匆赶到。叶九思母亲一边哭着签下一式三份的病危通知书,接着崩溃大哭着抬起手,用巴掌轻轻地捶打陈七月的胸口,哭喊:“陈七月……你跟我们九思的这种关系有什么意思吗?有什么意义吗?你口口声声说会照顾她一辈子,但是病危通知书不还是要我们来签?我们老了啦……以后你们怎么办啊?”
叶母的一字一词一句,字字句句都扎中陈七月胸口最疼的地方,但她根本无力反驳,事实就是如此。
虽然她很清楚,就算当初打着爱的名义跟一个男人走进婚姻关系以求年迈时的庇护,情况也未必能更好。
只是,她们走了更难走的一条路,确实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幸好后来,国家政策有所宽松,她们可以做对方的意定监护人,所以这次,陈七月不用再等叶家父母,自己就能签字。
他们匆匆赶到,陈七月用疲惫却坚定的声音说:“你们先不用害怕,九思还在抢救。爸……妈……我们要相信医生。”
说完,陈七月轻轻拍了一下他们的肩膀,又站在抢救室门前,透过玻璃往里看。叶九思的面容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