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天,日本人迟早会进入教堂的!这帮畜生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千万不要冲动,你去拼命倒是痛快了!可丢下我们咋办?”此刻的上官燕早已没有了以往的冷艳孤傲,她低声下气地向一脸铁青的华行天凑过来,明眸闪动满是乞求的目光。
“可哥哥弟弟全死了,不报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华行天依然在坚持,可、但语气已不再像先前那般坚决。指着名川千美额头的手枪也渐渐垂落下来。
看着男人的态度渐渐松动,上官燕试探着轻轻将华行天的手枪夺了下来,与此同时她还在不厌其烦地劝说着:“没有说不报仇!这些日本人都该杀——但报仇也要讲方法!像你这样没头苍蝇似得跑到街上,又能杀几个日本兵?再说——我——”说到这里上官燕脸色一红:“再说我们也需要你!你看我们几个女人受伤的受伤、吓破胆的吓破胆,靠陈兄弟和泠兄弟两个人又怎么能行?”
华行天沉默了!刚才他也是一时气急乱了方寸,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女人竭力劝告,冲到大街上的自己怕是早就没命了!日本兵的凶残和训练有素他是见到过的,靠他单枪匹马一个人不要说报仇了,就是干掉落单的日本兵也不能说有十足的把握。
“是啊!杜大哥——我在日本上过学!这些日本兵能打得很,特别是那些军曹少尉什么的,都是一些练过家子的浪人武士。咱只有团结起来瞅准机会搞他。要是单打独斗,我看——”陈一飞默默摇了摇头,神情顿时一片落寞。
随着陈一飞话音落下,阁楼里顿时一片沉默。包括那个半身赤裸的女人在内,所有的人都静静看着沉默不语的华行天,一双双眼睛中闪烁着期盼的目光,希望男人能留下来。因为此时每一个人都知道——在浩劫之下只有抱成团儿才有活下来的机会,如果分开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要是“刀片儿”在就好了——此时陈一飞突然想到了齐烈阳。如果刚才那个百发百中的狙神和他们在一起,或许夏鲲鹏兄弟也不会死了。
齐烈阳!你这个王八蛋,到底死哪儿去了——此时陈一飞脑海中突然闪出齐烈阳纵身离去的身影,眼眶便不自觉地再次湿润了——子弹不长眼睛,或许和夏鲲鹏一样,我这个拼命三郎兄弟或许也死了吧!
形势并不像陈一飞所料的那样,齐烈阳并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这个倔驴还和一个人杠上了!——此刻的下关码头万头攒动,齐烈阳正和一个国军连长拔枪对峙,团团围住他们的是一群遍体鳞伤、衣衫单薄的国军士兵。
“马拉戈壁!还反了你了,来人,给我下了这小子的枪——”似乎被完全气疯了,胖连长一边挥舞着手中的二十响盒子炮,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可边上那帮手下却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一个个面露难色支吾不前。
旁边站着的排长明清远也是左右为难:“兄弟!这是上面的命令——只有脱了军装扮成老百姓,才能蒙混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过了这道关咱还能扛枪打鬼子!”
“都被包饺子了还他妈的怎么蒙混?要脱你们脱!我齐烈阳又不是你的兵——”齐烈阳还是一如既往地瓮声瓮气。
“吆呵!你小子说得轻巧,穿的是我教导总队的衣服,用的是我教导总队的枪!你小子这时候不是我的兵了?明清远,还啰嗦什么——快把这小子绑起来!”似乎是部下的不配合惹恼了胖连长,他竟突然将端着的盒子炮往下一放,然后扭过头破口大骂起来。
“刀片儿”不愧是“刀片儿”,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凑准时机的齐烈阳竟突然向前猛跨一步。手中平端着的毛瑟K98K往边上一抡,一帮兵蛋子甚至看都没看清楚胖连长的盒子炮便飞出好远。还没等反应过来,明清远的毛瑟步枪便再次顶住了胖连长的脑门。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兄弟!小心枪走火——”没了枪的胖连长如同斗败的公鸡,一颗肥胖的脑袋点得小小鸡啄米似的,他的整个身体几乎弯曲成一个大虾米。嘴中一连串地哀求着,似乎生怕齐烈阳手中的步枪走火要了自己的小命。
齐烈阳不为所动,握着毛瑟K98的手在惨白的阳光下青筋暴突,如同黑洞洞的枪口一样散发出死亡气息。
“明清远!快——”看着对面这愣头青不为所动,胖连长又开始哀求一旁的明清远。
“齐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日本人眼看就要打过来了,怎么又窝里斗起来!”看着胖连长可怜兮兮的样子,明清远不由心中一阵暗笑。但大敌当前他又不愿把事情闹大,于是故作生气地呵斥起来。
“对对对!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齐大哥——还是把枪放下吧!”
“是啊!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刀片兄弟,把枪放下吧!”
……
看着齐烈阳依然不肯放下端着的毛瑟步枪,边上二排的弟兄也忙跟着帮起腔来。
“姓王的(胖连长叫王大能),要我放下枪可以,但你不能拦着我杀日本人——我不是你的兵,做不出这种缴械投降的窝心事儿。”齐烈阳头也不回地对明清远说道:“明大哥!齐烈阳敬重你是条汉子,带着兄弟们往东边冲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咱还是你的兄弟!”
“这——”明清远不防齐烈阳冒出这样一句,所以竟一时愣怔着说不出话来。说实在的——他对上面朝令夕改的做法也感到非常不满,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要违抗上峰的命令他还真没有想过。
似乎明白了明清远的进退两难,齐烈阳不由一阵苦笑:“好吧!兄弟不勉强你!但当兵的如果扔了自己的枪,总有一天你们要后悔的!”说完他将举起的毛瑟步枪收起,还未等惊魂未定的胖班长反应过来,便一阵风似得挤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妈的!追啊!怎么不追啊!奶奶个*,看我不毙了这王八犊子——”直到确信齐烈阳不会再来,胖排长才开始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
旁边站着的明清远并没有搭理这个下作坯子,他原本就纷乱不堪的心绪,再次被齐烈阳的那番话搅动地混乱不堪起来,思绪也再次回到了一天之前。
12月12日下午六点,距离太平门不远的教导总队三团指挥所里,团长吴建豪脸色铁青,而边上站着的团参谋长石江海心急火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外面枪炮声连绵不绝,甚至有几颗炮弹在距离指挥所不远的地方爆炸,直震得屋子中央的木质房梁“喳喳”作响。灰尘铺天盖地的飘落下来,有几颗砂土溅落到吴建豪幽兰色的德制钢盔上。但他似乎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是紧盯着标记着密密麻麻红蓝箭头圆圈的军用地图上沉默不语。
“团长!你倒是拿个主意啊——上面命令让撤退,但却一会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弟兄们都搞不清东西南北了——”
吴建豪眼皮一抬,双眼迸射出两道寒光。
“开始让往昌化附近冲,从日军16师团和9师团的结合部突围。兄弟们费了好大劲儿总算冲垮了日本人两道封锁线,现在却又命令向下关码头集结,向北面渡江往滁州突围——先不说这前后一折腾死了多少弟兄。长江上有日本的炮舰,空中还有飞机,江对岸有即将迂回到位的国崎支队,下关东面幕府山方向又发现了突破乌龙山防线的山田支队。四路合围,上有飞机,下有炮舰,往北不是去送死吗?”
“不往北就有活路吗?草他娘的小日本在麒麟门和淳化镇之间布置了三道封锁线,就靠咱这点儿人又能冲出几个!”
参谋长石江海一时语塞,作为作战参谋团长所说的他不是不知道,但这样像没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却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那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啊!你是团长,是打是撤总得有个话啊——要不咱跟小日本拼了!”
参谋的话使吴建豪不由一愣,他再次抬起头将目光投向窗外,远处不时有腾起的火光,半个天空都被染得通红,四下里不断传来密密麻麻的枪炮声,中岛式轰炸机接二连三地从头顶掠过——作为军人,战事一起他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湖南建军到开赴喜峰口,从淞沪战场到退守南京,他无数次想象着为国捐躯的场景。死,他从来就没有害怕过——
但他知道作为一团之长,决不能意气用事。自己的死活是小,可他还要考虑这一千多弟兄的性命,和苦苦盼着他们回家的老婆爹娘。再说委员长组建这么一支“全德械部队”,本来就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家底。如果自己逞一时之勇将他们葬送在这里,不管是死是活他都没法向上面交代。
“团长!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命令全团分批次向下关码头撤退,到达江边后不必集中,有轮渡即可过江,过江后在滁州会合!”说完吴建豪再次看了一眼转身匆匆离去的石江海,眼脚突然滴落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