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将军府的地牢,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像,就是暗了点,冷了点,并不是很难熬。
婉扬缩在墙角,用手抱着了自己的身体,这样能稍稍暖和一些,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停地颤抖着。
突然,外面传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开门。”
婉扬本来就没有睡着,听见这个声音立时睁开了眼睛,嘴角轻轻一弯,马上又闭上眼。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门外。
跟着又是一阵开锁的声音,门外的人走了进来。
她下意识把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婉扬姑娘。”
不理他……婉扬对自己说着,紧紧闭眼。
“婉扬姑娘。”声音明显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半夜来搅人清梦他还不耐烦了?婉扬一肚子气,忍住了没有做声。
“你再不睁眼我就泼水了。”
地牢里这么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愤愤地睁开了眼,这个人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怜香惜玉是怎么回事。
“你醒了?”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楚子兰,她忍住怒意冲着他嫣然一笑:“是大将军啊,你来干什么?”
楚子兰看着这个害他到如此田地的女子,也不由得一股怒火窜起,生生忍住立时就杀了她的冲动,淡淡道:“你说知道狼烟山在何处?”
婉扬翻了他一眼:“我说不知道,你信吗?”
“不信。”
“那就对了。”什么脾气,她心里暗暗骂道,脸上却堆上了笑:“大将军问这个有何贵干?”
楚子兰低头想了想,忽地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一事相求。”
要帮忙就变脸,哪有这么好的事。
婉扬在心里冷冷一哼,虽然知道他想说什么,还是决定装傻:“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就是,反正现在你要杀了婉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婉扬还不知道还能帮什么忙呢。”
“我一个朋友身中剧毒,需要狼烟山莫忧古寨的毒人血才能解毒,如果姑娘愿意带我那朋友找到毒药,我立马就放你走,再不为难你。”楚子兰一脸诚挚地望着她。
果真是为了那个丫头,婉扬心里冷笑,面色却不变,沉吟了一下,站起身来道:“好,是你说的,不准找我麻烦,我就带她去解毒。”
楚子兰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等等。”婉扬始终觉得没有那么好的事,迟疑道:“你说就我带她去?”
楚子兰点了点头。
“你不去?”
“拜姑娘所赐。”楚子兰想到两次惨败在她手里,脸色很是难看:“我给你们开门,今晚就走。”
婉扬眯起了眼睛:“你这么放心我?”
楚子兰沉默不语。
“你就不怕我拿她威胁你开城?”婉扬忍不住又问,心里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楚子兰什么时候傻成这样了。
此时她肩膀忽地一麻,楚子兰已经点了她的穴道,将手中的一粒药丸递了过来。
婉扬下意识不要吃,怒视着楚子兰紧紧闭着嘴。
“吃了。”楚子兰冷冷地命令。
婉扬想说话,却不敢张开嘴,只得狠狠地瞪着他,闭紧了嘴巴。
楚子兰脸色越来越难看,沉声道:“你不要逼我用强。”
婉扬就是闭着嘴,不张开也不说话,怒视着她。
楚子兰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捂住了她的鼻,将药丸抵到她的樱唇之上。
婉扬渐渐觉得难以呼吸,空气越来越少,终于在晕眩的前一刻张开了嘴巴吸气,一粒药丸已经落到了喉间,她一吸气,便吞了下去。
“楚子兰。”婉扬干咳着想把药丸吐出来,竟滴下泪来,一面盯着他恨恨地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清秋丹。”楚子兰收回手,淡淡地道:“是我师门的秘药,有剧毒,不过三十天之内不会毒发,你带泠恻去找莫忧古寨的毒人,回来我自会给你解药。”
婉扬对他现在的状况却清楚得很,冷笑道:“你活得到那天么?”
楚子兰微微一笑:“不知道,要是活不到我自会把解药交给别人,你找我帐下的巫马昂将军便是了。”
“巫马昂?”婉扬眼圈还红着,脸上却浮出了一丝爱淡淡的笑容:“好,我便信你一次。”
泠恻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是自己睡的地方好像在不停地颠簸。
“楚大哥。”她讶异地坐起,下意识地唤出了声,四周却没有任何人回答她,这时颠簸忽然停了,有人靠近,对这她说了一句:“你醒啦?”
听声音,好像是那个紫衣丫鬟,楚大哥昨天已经发现她是突厥人,怎么还会留她在身边。
泠恻的心沉了一沉:“刚才,床怎么……”
“什么床,我们已经出城了。”婉扬递给她一个水袋,微笑道:“你那楚大哥对你真是深情,羡煞人也。”
泠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我们出城了?要到哪里去?楚大哥呢?”
婉扬见她不喝,自己拿过来喝了一口,道:“你这么多问题,还是等你楚大哥来了自己问她吧。”
“楚大哥……”泠恻心里一疼:“他放了你?”
“是啊,他放了我。”婉扬漫不经心地笑笑道:“你尽管胡思乱想吧,我没你那么清闲,待会儿还要赶车呢。问题问完了?”见泠恻怔怔不语,又是一笑,摇摇头,转身揭开门帘出了马车,坐下拿起了鞭子,赶着车重新开始走。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婉扬看到了沙漠里的一片绿洲,似乎有人在里面扎营,她面上一喜,赶着车过去,楚子兰为了避人耳目只给了一辆马车,这可不行,要走到狼烟山,怎么也得买几只骆驼,只是不知道别人肯不肯卖。
不肯就抢。婉扬下定了决心,停下了车。
只见绿洲里果然是绿树茵茵,还有一泓泉眼,果然是个不错的所在,她跳下车,拿着水袋正要过去,前面就走来了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高鼻深目,似是突厥人。看他们这样,似乎是去中原的商旅。
两人与她擦肩而过,好奇的目光扫过她和她背后的马车。
婉扬心里一盘算,开口便是突厥话:“你们在这里多少天了?”
两人听她说话,再看她虽然长得不像,但是行事说话之间倒是和突厥人又几分相似,加上长得着实让人惊艳,心里便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其中一人答道:“前面过不去,我们已经等了十几天了。”
另一人又问:“你是怎么来的?”
婉扬轻叹了一口气,面上已经有了几分悲戚之色:“我和妹妹本来住在敦煌城,但是敦煌的将军十分残暴,要杀光城里的突厥人,我只好连夜带着妹妹趁乱逃出来了。”
两人脸上皆出现了同仇敌忾的表情,一人便问:“你们要逃到哪里去?”
婉扬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只要能保住一条命……”
那人眼睛里满是同情之色,又看她背后的马车:“你妹妹在里面?你们没有骆驼?”
婉扬摇头叹道:“我妹妹是个瞎子,也是哑巴,我们姐妹俩出来得匆忙,哪里有骆驼。”
另外一人终于忍不住说:“要不然你们和我们一起走吧。”
婉扬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忙问道:“真的可以吗?”
两个人连忙点头,说:“我们可以帮你去给父亲说。”
原来这两个人是那个突厥商旅维坦买买提的儿子,哥哥名字叫闼罕,弟弟的名字叫诺安,都是在突厥地位甚低的黑突厥,婉扬便告诉他们自己也是黑突厥,没有姓氏,名叫婉扬,妹妹叫泠恻。
她上了马车,将泠恻扶起来,低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对他们说你是哑巴了,无论发生什么,你绝对不可以说话。否则他们杀了你,我可管不着。”
婉扬付了些银子给商旅,请他们代为照看泠恻,说自己还有个哥哥在右贤王的军营里,想回去找他,借了他们一匹快马,便往敦煌城的方向去了。
忽伦和谢凌云正在帐内商量怎么快速攻下敦煌城,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来通报,说郡主回来了。
忽伦大喜,之间婉扬已经揭帘而入,对着他笑道:“父王。”
谢凌云低头对他行了一礼:“参见郡主。”
两人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的紫衣,满面风霜之色,都十分惊异,忽伦道:“婉儿,你怎么从城里出来的?还弄成这样?”
“我是来通知父王早做准备的。”婉扬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几天楚子兰怕是会有大动作。”
话音刚落,只听得外面一人前来传报:“敦煌西门大开城门,楚子兰亲自率领重病结锥形阵迎战。”
忽伦大惊,看向婉扬:“婉儿,你还打听到什么军情。”
婉扬微微笑道:“这是我猜的,咱们把楚子兰逼得太紧了。他想让我们立刻退兵,只有两种办法,一是烧光我们所有的粮草,二是刺杀主帅。父王认为他会用那种法子?”她说着眨了眨眼睛,看见忽伦越来越差的脸色,又看向谢凌云,莞尔一笑问道:“谢叔叔以为呢?”
谢凌云听见这称呼,皱了皱眉,道:“咱们带了这么多粮草,派了重兵把守,而且分布大营四处,要烧应该不容易……”
忽伦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想刺杀本王?好,好,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他本事多着呢。”婉扬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我劝父王还是不要冒险,战场上可没有君子,他千方百计的算计你,你就不怕百密一疏?”
“婉儿!”忽伦铁青着脸喝道。
谢凌云却看出了端倪,微微笑道:“这么说,郡主已经有妙计了?”
“自然。”婉扬扭头不看忽伦,将目光投到了谢凌云身上:“谢叔叔是明白人,你说咱们现在是等着他怎么算计,还是反过来算计他好呢?”
“形势被动自然是不好的,只是又怎么反过去算计他?”谢凌云嘴边浮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他已经明白郡主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婉扬微微一笑道:“他不是有两个方法吗?咱们就逼他只能用第二种方法不就得了?”
“你……”忽伦气结,怒视着女儿:“你要引他来杀害父王?”
“父王息怒。”婉扬道:“只有知道他目标在哪里才好防备是不是?要是你派重兵保护粮草,他却是要来刺杀你怎么搬?反过来,要是保护好你了,人家的目标却是粮草呢?”
“那就两个都保护。”忽伦被她说得有些糊涂。
婉扬摇着头道:“这是最笨的办法,楚子兰那边万万不可拿他的本事当赌注冒险,你信不信,他就有办法三天里烧得你的粮草一粒不剩。他要杀你,你也防不胜防……”
“照你这么说,我是非败不可了?”忽伦不悦地道。
婉扬知道他动真怒了,便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的办法是,你现在办一场鸿门宴,请他前来,你不是一直都想招纳这个贤才吗?”
“可是这不是给了他一个刺杀本王的好机会吗?”忽伦越来越糊涂。
“对,就是要给他这个机会。”婉扬道:“这样的好处有三,其一,他既然有好机会杀你,就不会在打粮草的主意。其二,有这么个好机会,他不会再千方百计在别的地方要你的命,其三,咱们可以赌一赌,或许现在楚子兰已经是丧家之犬,只等着父王一声号召了。”
忽伦总算明白了她的计谋,越听眼睛越亮,哈哈大笑道:“妙计,妙计,婉儿这次又帮了父王的大忙啊。”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谢凌云终于开口了:“前两条固然是好的,后一条只怕行不通,依我猜,楚子兰必不会降,王爷可以安排刀斧手埋伏在附近,有这么好的机会,咱么也可以趁机除了他。”
婉扬脸一沉,看着他,淡淡道:“谢叔叔不是一直都说,此人奇才,可以一用吗?” “不得我用,只能除之。”谢凌云微笑着看向她:“莫非郡主不忍?”
没等婉扬说话,忽伦便开口了,一锤定音:“好,今晚就设宴,着刀斧手埋伏左右,要是他不降,本王便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几人谈话之间,楚子兰再次故伎重演,正面带着左右大军迎敌,反面派樊承作为奇兵,重创忽伦先锋之余,又烧了他三处粮草,坚定了忽伦此人不能为我所用,必要除之的决心。
当下立刻叫人写上请帖,派人送去敦煌城。
城内,楚子兰刚刚迈进将军府,战甲还未脱下,便有人说突厥使者到了。
他疑惑地皱起了眉,道:“传他进来。”
书房,巫马昂看过了楚子兰递给他的请帖,脸色一白,道:“宴无好宴,将军去不得。”
楚子兰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去。”
“末将愚见,此举不妥。”巫马昂道:“大将军不可以身犯险。”
楚子兰笑道:“你还拿我当大将军?停了一停,见巫马昂不语,又道:“此举虽然险,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你去召几位将军前来。”
当夜,突厥营帐里,忽伦早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红毯铺满了整个帐篷,灯火通明。个个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美味,葡萄美酒,浓香扑鼻。
左边一列,已经坐满了突厥的大将,右边一列,虚席以待。
忽伦正在酒宴上与众人言笑晏晏,忽然听到门口有人通报:“璺朝镇西大将军楚子兰到。”
所有人皆把目光投向了营帐的门帘,目光复杂,仇视也有,敬佩也有,纷杂不堪。
正此时,楚子兰一身银甲,腰悬吞日,揭帘而入,冲着忽伦一抱拳道:“见过右贤王。”威风凛凛,气魄逼人。
忽伦忙起身道:“楚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入座。”
楚子兰自向右边一列的最靠里一个位置坐了,他后面跟了几个士兵,却无别的大将,忽伦讶异道:“只有楚将军一个人?”
楚子兰嗯了一声,微笑不语。
左边正对着他坐的谢凌云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忽伦也十分疑惑,心想难道这个楚子兰不是来刺杀他的?心念一转,又觉得不可能,他既然冒险出席,除了杀他还能有别的什么目的?
正疑惑之间,忽听谢凌云微微咳了一声,抬起一杯酒站起来身道:“在下右贤王帐中谢凌云,敬楚将军一杯。”
楚子兰安坐不动,只抬了一杯酒,引到唇边:“楚子兰先干为敬。”仰脖一干,金杯见底。突厥大将见他不卑不亢,胆色过人,尽皆万分佩服,纷纷站起来敬酒。
楚子兰仗着酒量,也不推辞,一会儿功夫十几杯酒下肚,面上却殊无醉色。
忽伦心里却一直盘算着他会在何时动手,虽然婉扬已经有完全的对策,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抿了一口酒,对着帐外拍了拍手。
掌音未落,便有一列十几个盛装的胡姬舞女翩翩而入,个个身着薄纱,舞姿蹁跹,动静之间薄纱鼓舞,身躯回转,曼妙动人,直看得一干将领移不开目光。
忽伦斜眼看见楚子兰有意无意地望着下面的舞女,大多时间倒是低头喝酒,不由得暗暗纳罕,道:“莫非这些从波斯来的美人没有一个能入得了楚将军的眼?”
楚子兰微笑道:“哪里……”他话未说完,只听得一阵笛声响起,舞女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