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小雨滴,陪着我等天明,我用这最后一分钟怀念你。
——《玫瑰花的葬礼》
〔1〕
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钢筋水泥的冰冷建筑。于是肚子又开始咕咕乱叫。
极不情愿舒展开蜷缩着的暖和身躯,喵呜地伸个弯弯的懒腰。却连呼噜声都提不起精神去打,我一步步走向不远处装满脏乱事物的垃圾箱,感觉像是一步步走向香气浓郁的巨大蛋糕。
爪子哗啦哗啦在垃圾中焦急地刨动着,饥饿感潮水似的掀起身体的一阵阵无力。身旁不时有行色匆忙的人类挎包姗姗而来又姗姗而去。步履轻盈的像是一缕冬季的寒风,只有寒冷刮过,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虚弱感愈来愈强烈起来。身旁衣着光鲜的人类面无表情的将冷漠丟给我,然后他们肮脏的身体化为这个钢筋水泥城市的冰冷器件。无声诠释着饥饿绝望。
内心充满对这世界的愤懑,我绝望地咬着指甲,视线逐渐出现晕眩,我感觉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这是,快要死了吗。
这绝望的幻觉里,往事倒带般在眼前浮现。我突然地想起童年时无邪的玩伴——一只拥有深褐色皮毛的英俊猫咪——阿虎。
记忆里他总是喜欢站在乡村气息浓郁的砾石土道上仰天长喵,微风将它厚实的皮毛吹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白色螺旋,然后他用力抖动着身体,被微风洗礼过后的毛发显得更加的松软厚实。
而当时年幼的我总是不厌其烦地迷恋着一种在猫咪世界颇为流行的滚石子游戏。不厌其烦地,日复一日地,追着从山坡滚落的石子像是追着一只肥硕的老鼠,当阿虎已经开始顶着初生的日光在村口威风凌凌的伴酷耍帅,相同的时间里。我却仍然在自己幼稚童年里玩着更加幼稚的游戏。 我不停滚动追逐着飞快滑下的石子,兴奋的喵喵直叫。
可接下来发生的故事里,阿虎死了,我也从此变成了一只忧郁的猫。
〔2〕
也许那是一个没有日光的清晨,也许那天清晨的日光格外黯淡,我听见飞鸟发出尖锐的悲鸣,我听见小草发出呜咽的声响。
正在草地玩耍着的我看到一张十分爱国,长相悲壮的人类脸庞。我疑惑地望着他,人类手中的口袋飞快照下来,我惊慌失措的拼命挣扎,可是没有用。最后气力耗尽的我无助地被塞进无边的黑暗,然后耳边像是有巨大的机器隆隆作响。
我只能流下绝望的泪水,不知该被送往何方,足足过了顿饭的功夫,隆隆声逐渐减小而且变的稳定,密封的黑暗看不真切,只感觉像是被未知的恐惧紧紧的扼住了喉咙,我无助的蜷缩起身体缩成小球,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撕啦~”
也不知过了多久,宛若天籁之音响起,黑暗的世界,针一般地透过几点明亮,然后光点变成长长的伤痕,一双黄色的眼眸从明亮里望过来。
“阿虎!”我大哭,猛地扑上去拼命蹭着他的脸,“你终于来救我了,喵呜~”
阿虎英俊的猫脸上,黄色的眼睛透出凝重与严肃,嘘,小狸。它弹出一根爪子放在嘴边,安静一些,我们还没有完全安全。
“这到底是哪里!”我恐惧的身体瑟瑟发抖。忽然看到身旁好多被铁网拘束了自由的同类,他们的表情空洞而木然,无形中散发着恐怖。
这是一口巨大会动的箱子,一会儿人类开门时我们就可以逃出去。阿虎压抑着声音说。
“嗯……”我只有点头,心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终于这口巨大的箱子不再轰鸣,前方铁皮一阵牙酸的吱吱声令我爪子深深陷进脚下布袋,然后一阵久违了的阳光从缝隙里投射出来。
快跑!阿虎用力一推我尾巴,自己飞快的扑了出去,我紧紧跟随在后面。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变的混乱不堪,人类们发出了愤怒的嚎叫,他们白皙的皮肤瞬间变得褶皱而狰狞。我没命地向前疯跑,耳边不断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
最后我停步在一处陌生的拐角,四处冰冷坚硬的高大建筑,沉默无声,像是植物的巨大坟墓。
我战粟地回过头,好久没有等到阿虎追上来的影子。
于是我疯了似的回跑,远远望见了人类手中阿虎死不瞑目的僵硬尸体,尽管他还在刚才咬破了拘束着我的布袋,大声的喊我快跑。
眼泪绝望的喷洒出来,我一步步颤抖着倒退,终于没命的向远方奔跑,只想要摆脱掉身后悲伤的巨大恐怖。
但我找不到归乡的路。
所以从此我成为了一只孤独而绝望的流浪游子。只因找不到归乡的路。
我在悲伤的夜里站立楼顶,孤独的月光浓雾一般攫取了我的所有快乐。我永远也只能背井离乡的生活在这个冰冷的城市。只因找不到归乡的路。
我再看不到夕阳下渺渺升起的炊烟,再看不到晨曦下翩翩飞舞的蝴蝶,再看不到夜空下老树浓密的枝桠……也再看不到,阿虎从明亮中望过来的黄色瞳仁。
——是你把我从无边黑暗中拯救,可为什么?为什么?……
黑暗里,只剩下某猫悲伤的喃喃自语。到处寒冷巨大的风雪。
〔3〕
我站立在寒冬白色围绕下脏乱的垃圾堆上,寒冷逐渐将我失去温度的血管冰结。我听到自己身体内部咔咔作响的声音,像是一场无声的死亡盛宴。
虚弱的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愈来愈寒冷的隆冬。却听见面前突然“啪”的一声。
绝望地睁开眼睛,我望见面前横躺着一条奄奄一息的大鱼。
于是我发出一声不屑的笑。
每只猫在死亡前都会产生一些美好的幻觉吧……只是这幻觉有时候太荒谬。
我静静站立在原地,可是喷香的食物味道春天一般冲散了我对这世界不再留恋的冰冷绝望。尽管我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可笑的幻觉……而就算是幻觉,就算是幻觉……那也不管了,先吞了再说!
“喵呜~”欢快的叫了一声,如同饥饿的人看到金黄的面包。我飞快的向前一扑,爪子紧紧按着鱼尾,传递回真实的感觉,好真实的幻觉啊,脑袋用力一甩,一大块鱼肉从鱼身上被撕下来,好好吃~
狼吞虎咽地将肉一条条丝吞进肚里,感觉体力逐渐恢复,是真的鱼?我惊讶的舔舔爪子。心想自己一不信佛二不信道哪来的神赐大鱼?
叼起鱼身,四下环顾。看来如今这条猫命算是捡回来了,正盘算着将吃剩的鱼肉储藏在哪里,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突兀划过黎明。
“死瘟猫,偷我的鱼。看我不打死你!”
身体下意识一颤,猛然抬头,沿声音来源处望去。一条优美的倩影沿楼房水管三两下飞快滑落,在离地面五米不到高度猛然一越,而后其轻盈地落到地面,动作娴熟的令最优秀的运动员都要自愧不如。
倩影稳稳落住身形——好漂亮的白猫啊,她雪白的皮毛像是初雪般洁白,碧绿的眼睛像是两颗缀有光点的琥珀宝石,她动作优雅的一个转身,无形中却又惊心动魄的美弥漫开来。我痴痴的望着眼前美丽的倩影,嘴里叼着没有吃完的鱼身,一时间竟是有些呆了。
“死瘟猫!”极破坏气氛的声音响起,无奈再次抬头。一条粗壮的手臂示威似的在窗口晃来晃去。,手臂的主人一张难看而可笑的泼妇脸。
身旁白猫挑衅的“嘶嘶”几声,那个难看的人类更加愤怒的挥舞着手臂,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难得望见可恶的人类吃瘪,内心竟是说不出的舒畅,我友好地望望白猫,脚步都忘了移动。
却没想到白猫突然转过身来,美丽的双眸竟是说不出的愤怒,对我喵喵的叫,喂,灰猫,你干嘛抢我的鱼!
你,你的鱼?突如其来的质问,我不由呆住。
当然是我的鱼!难道你当真以为是天上掉大鱼,然后砸中了你?白猫生气地一甩尾巴,喵喵道:既然不是天上掉的,那当然是我的!
哦~
哦什么哦啊,快把鱼还给我啦!
哦~我听话地吐出叼着的大鱼,用爪子向前一推。
没想到白猫高傲的脑袋一偏说,哼,公母授受不亲,你吃过的,我不要!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啊。被白猫刺激的有些火,又忽然想到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提点要求也不算太过分。于是我生生止住了感叹号的语气而换上了柔和的句号。
嗯~白猫咬咬指甲,认真思索了一下,说,那你也帮我偷条鱼来吃吧,然后咱俩两清。她美丽的猫脸上露出可爱的神色。
不行!义正言辞的拒绝,也不理会白猫无辜的表情,我说,我从来不偷东西,也从来不会偷东西,很抱歉,你的要求我无法兑现。因为我是一只有原则的狸猫。
哼,都流浪了还装什么清高。要说血统,我还是波斯猫呢。真不明白你跟万恶的人类有什么原则可谈?白猫冷哼一声,有些鄙夷的望着我。幽绿的眼睛飘过丝黯然。
“可人类并不都是坏人……”我虚弱地回答,忽然想起有时候也会有可爱的人类小女孩背着冷漠的大人偷跑出来喂我饼干牛奶。她们温柔地抚摸着我皮毛柔软的后背,清澈的目光流露出真诚。也许人类真的不全是坏人吧……
但是我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段无边的黑暗记忆,强壮的阿虎冰冷僵硬的尸体。那段浑噩的日子里,我在孤独的梦里绝望长嚎,在陌生的世界饱受凌『辱』。我被绝望的梦境折磨的几欲疯狂。
后来有年长的流浪猫告诉我,被抓去的猫咪十有『八』九是被残忍地分尸然后做成烤串,这个冰冷的钢铁城市无时不在暗流涌动的弥漫出危机。
想到阿虎,一股想要将世界撕裂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的眼眶湿润了。
“喂喂……”白猫小心的望着我,语气有些慌张,“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你别哭了,对不起~”说完她懊悔地低下头。像是刚刚犯了错误的小女孩。
“我没事。”抬头仰望天空,云朵在天空隐约聚集成阿虎英俊的样子。五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心中这块暗色的疤痕却迟迟没有愈合。只因为我一直都是只忧郁的狸猫。我需要伤痛鞭策自己不要忘记仇恨。
唯一能让我感到快乐的就是吃鱼了吧…… 想到这里,我由是感激地望向白猫因做错事而慌乱的碧绿眼眸,“我真的没事。”我尽量使语气柔和,小心翼翼的安慰着白猫。
你不怪我吗? 猫咪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说。圆圆的瞳孔隐约有泪光闪现。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因为你的鱼而活命,所以怎么可能去怪你。 我真诚地望着她,一字一字认真道。
白猫美丽双眸代表欣喜的水波一漾,那太好了,小灰猫,你不哭就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喵小狸。”
“真像个女孩的名字呢。”空气里弥漫着友好的味道。白色猫咪可爱地一笑,抬起一只前爪,“梦馨。交个朋友吧。”
我也抬起前爪礼貌地和小白猫梦馨握爪:好感激你的天外飞鱼,可我只是只一无所有的流浪猫,什么也没法报答你。说完我懊恼地垂下脑袋,无力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隆冬时分白色的积雪掀起城市的巨大冷漠,而清晨时分沉默着的钢铁森林角落,一灰一白两只小猫人性化的相互握爪、通报姓名。这又岂非太滑稽。
叼起支离破碎的鱼身,我低矮了身形,角度隐蔽地溜到不远处的藏身之地,梦馨小心地跟在我尾巴后,步伐犹如精灵般轻盈安静,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其实自从阿虎之死到现在已经五个月的时间隔阂,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在这五个月的记忆里,我既喝过脏水沟里漆黑的污水,又吃过小饭店里混淆的餐余。所以我深知贮存食物的重要性。
曾经为了生存,我与强壮凶狠的野猫殊死搏斗,在人迹繁华的街道摇头乞尾的哀号冷漠的施舍。偶尔有年轻的人类稚嫩的神情流露出不忍的软弱,然后他们被年长的大人们可笑地揪住耳朵,被凶狠的在耳边大叫:
“那么脏,有猫流感的,你不要命啦!”
脏吗?可是我亲眼看见你们将猫咪“肮脏”的身体残忍的撕碎,然后将他们破碎的躯体放到火边炙烤撒上调料。血迹斑斑的毛皮被那样明显地撑开晾晒在灼热的日光。我与老鼠抱头痛哭——我在为我的同类悲伤,而老鼠在痛哭自己的妈妈。
我将鱼肉隐蔽地塞进缝隙用冰雪堵住,寒冷封存了鱼肉特有的香气。身旁梦馨脑袋好奇的晃来晃去,终于不耐烦地撑了个大大的懒腰 。
“好了。”我舔舔爪子将气味消失,而后转向梦馨,“接下来,我一定为你弄到一条肥肥的鱼。”
这个啊~不用不用。用力摆摆爪,梦馨喵喵地说道,反正咱们现在是朋友啦,而且我的鱼也是无本来的,大不了一会儿再去偷一条。
提到无本买卖,梦馨碧绿的双眸立刻被跳跃着的兴奋所占满。粉红的舌头极其配合地在嘴角边一抹,说不出的狡黠在她美丽的猫脸上显现出来。
我眉毛跳动了一下,一股说不出的危机感在心底弥漫开来。
〔4〕
果然,几小时以后,我站在正午熙攘的街道,白色寒冷的风低矮地吹过我孱弱的身体,如同冬的使者,也带动身旁梦馨白色柔软的毛发。
我们通红的耳朵被寒冷紧紧地贴在后脑,像是无形中被透明的冰手紧紧按在上面一样。
冬季正午的闹市人群熙攘,世界一片单薄的热烈。 望着正午街道两旁丰盛的食物,我突然感觉心中一阵阵无力。
喵~身旁梦馨无力地叫了一声,可爱的脑袋低低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