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离不知为何,居然会觉着自己的心里猛地一滞,一种难以抑制的悲痛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的指间有些发白,只是紧紧地攥着面前的书页,让书页也皱起了深深的折痕。
宿离的呼吸声清浅地吐露着,眸光里波光轻泛,她的视线移到了湖面上,却发现湖水波澜平静得几乎可以算的上是沉寂的。
萧雪殿清,临水照影,曲折幽回。可是怎么都挡不住宿离心中的寂寥之感。
听着匆匆赶来的步伐,宿离的心里逐渐生出了一种烦躁之意,抬眸一看,是溪冉去而复返。
溪冉的脸色有些凝重,可他像是一点都没有犹豫似的,就来到了宿离的面前。一眼瞥见宿离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他略是停顿了片刻之后便是开口:“仙君……溪冉,骗了仙君……”
宿离的双眸一颤,里面是说不出的幽深,也在溪冉开口的一瞬间露出了一抹化不开的悲伤惊异之色,“冉儿……你在说什么呢?”宿离似是故作听不懂地说道,只是心中的那种痛苦之感竟是越来越浓烈起。
溪冉的眼中一黯,右手向前一伸,掌心之中的东西赫然就是刚才碎裂的命魂玉佩。他在那里静默地站着,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口。其实不用说,他认识的仙君也应该知道,只要宿离一扫,便一定会发现这枚玉佩上的气息正是她最熟悉的那个人。
树叶摩挲声,伴随着轻风徐来的悠动。
啪的一声突兀的声音,让溪冉猛地抬眸,却见是原本握在宿离手中的书卷落地。而宿离就那么怔怔地坐在那里,一手还僵在身前,一双凤眸里瞳孔蓦地收缩,所有的心绪荡然无存,只有什么都看不见的深邃与死寂。
女子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心头的疼痛更是加大了一番。或许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痛。因为那意味着,她又要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了。
她的……阿容……
她认识的……玉疏伝……
这是溪冉第一次看见宿离露出这样的神情,或许他该庆幸,他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不然,怕是女子真的会当着他的面就亲手毁了这整个宿湖。
“仙君,您要去哪里?”
溪冉只觉得身边一阵凉风拂过,再睁眼时,面前早已没有了宿离的身影。他快速转头,还来得及看到的便是一抹白衣如雪的背影,又在转瞬之间消失。在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那碎成两半的玉佩也早已不见。
他知道,可能他的那个一直平淡处事、不闻不问于一切的仙君,又要变了。
“四哥……”玉允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瞬间像是失去了呼吸的感觉,胸口闷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原本是被玉疏伝打发走了之后,准备去宫中见一见那个所谓宿妃的连簌簌的,她不是玉疏伝的母妃吗?为什么,会对他的事情一点都不在乎呢?明明他的四哥,就已经是这样了。
只是到了宫里,看到那个宿妃的时候,他竟是发现,自己又弄错了什么。
“连……姑娘……”玉允喃喃着开口,眸光紧紧地注视着面前锦衣华服、神情淡然得与之前相差甚大的女子。
但见被他喊出名字的女子微微侧眸,将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眼中波光四溢,她的唇角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笑意,“啊,是六皇子。”
玉允一步步朝着连簌簌那儿走去,看她手中还不自觉地捻着一瓣杏花,眉眼间哪里还有过去那种还未长大、依赖于人的神色?
“你是……宿妃?这怎么可能?”玉允吃惊地开口,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才冷不防说道:“原来你也不是凡人,我以为,你只是丞相府中的一个普通的丫鬟。”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语气放慢了一些,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连簌簌倒是没有在意地笑了笑,“是啊,我不是。那你今日来又是想要说什么呢?是要我,去救你的四哥,还是想听为什么我会是这个宿妃?”
玉允不解,眉头微微蹩着,薄唇轻抿道:“可就算如此,那你不应该是四哥的母妃么?即便并非凡人,那至少当年留在父王身边的宿仙应该是你才对。况且,你的……仙君,难道没有……”
没有等玉允的话说完,连簌簌便即刻打断了,她的笑意于容,倒是显得有些奇怪,更说不上是亲近,只是那种冷然的讽刺,“你找错人了,我是玉疏伝的母妃,可并非——是他的。”
“你说什么?”
“六皇子莫要再弄错了,如今的我是当今的宿妃,而不是什么宿君身边的任何一个宿仙,而以后也不会是了。”连簌簌淡淡地说道:“或许她的确是要我做什么,但这也不过是一场交,而我认同了。所以,四皇子玉疏伝依旧会是下一任的帝皇,这一点,不会改变。但要是他死了,那就是他自己放弃了……”在话语说完的那一刻,连簌簌的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的不忍,但也只是瞬间而过。
她其实没有忘的,没有忘记所有的恩情,没有忘记宿离对她所有的好。只是她没有办法再一次流露出来了,因为这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心不容许她这么做,更是宿离对她说的。
连簌簌依旧记得,那个时候,她认识的那个仙君笑得雅然,好看的眸子里曳着亮泽的光芒,她依旧对她宠爱,她依旧可以不管一切地告诉她,“簌簌,从明天起,你就要独自去面对一切了。切记,不要再对任何人露出这样伤心的一面,你是宿仙啊,更是将来的宿妃,不要再让你自己……受伤,也不要再逼着自己说,依旧很喜欢你的仙君了。”
连簌簌其实那时很想说的,本生,这就并非是逼的。只是现在,她却已经真的回不了头了。或许这样对她来说也好,至少她还能日日看着自己的枕边有着自己的幸福,至少她还能看着自己的仙君一步步地登上至上的地位。可是,她从不知道这样真的是对是错。就像溪冉说的那样,宿离付出得太多,她也伤情得太多。只是溪冉能够接受,是因为他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东西,而她有罢了。
“你……四哥他去太子那里了,他还把这个给了我。”玉允话语一噎,但还是从怀中拿出了玉疏伝交给他的东西。那枚玉佩纯澈,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质地。而上面的君字,更是明晃晃地刻在了连簌簌的眼中。
她也紧紧地抓住了玉允说的话语中的几个字,太子那里?他莫不是真的要去送死……
连簌簌的秀眉轻皱,手微微一松,那杏花瓣就直接随风飘落,“你自己为何不阻止他?”
“是四哥一定要去。溪冉公子也劝了,但没有用。”
玉允不知怎地,就是觉着其实连簌簌并没有她自己表现得那么冷漠,只是有种故作疏离之感。只要一想到过去跟在宿离身边的那个,成天笑得清澈,那么依恋宿离的那个女子,玉允就有些不觉着现在的这个连簌簌是真的那么无情了。只是现在他的心中正是焦急得如同乱麻,根本还来不及多说什么。
“那你来找我又有何用,溪冉都劝不动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连簌簌摇了摇头说道。
“连姑娘,如果说你还念及你的仙君,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好,请你……帮这个忙。”
连簌簌的身子一顿,眸中微光闪烁,脑海中不禁划过溪冉对她说的。
“既是这样,那你就没有理由去怪仙君了。仙君实现了你想要的,她没有办法还给你的,更是她一生的痛。难道你就没有为那样的一个仙君心疼过吗?为了一个文昌帝君,君容上仙,她不惜做到了这样的地步,所以她才可以对你心生同情,想要你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而她,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如果错过,就一辈子都没有可能了吗?
连簌簌苦笑地望天,天色正好,清风悠扬,而她却又一次地困死了自己。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连簌簌突然开口。
玉允的眼中划过一丝惊喜,他以为至少有人可以帮得上什么忙。却不知道在惊喜过后迎接他的……只有无尽的伤痛。
因为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身着一袭白衫,依旧看上去眉眼清秀俊郎至极的男子,静静地靠在树边,轻轻地闭着双眼。四周剩下的只有流水的波动声,与微风掠过树梢的挲动声。只是再好的风景之下,都不再会有那个绝世风华的男子一笑风流模样的。
连簌簌也是惊讶至极,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比玉允快一步地就是走了过去。但见玉疏伝就这么静默地在那儿,伸手一探,也发现已经没有了生机。
应该是他的身体不能再支撑他这么下去了,更是他的毒性还是发作了。
一个原本应该立于山巅,且看天下的尊贵之人,竟会选择让自己这么静静地沉寂在这里。
连簌簌不能明白,更是一时间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是宿离知道了,那会怎么样?
会不是……真的就像白千机口中说的那样,就真的会变成一个自己真正陌生的人。
“因为太刻骨,因为根本难以忘记。”
“因为爱得太深,所以宿萧鸾不会允许自己再去犯同样的一个错误。”
“她不会原谅自己……不会……”
连簌簌的脑海中翻转的都是白千机当日里说的东西,为什么他要用那种语气说呢?宿离,那个高傲得不容亵渎的宿君,怎么可能会是那样的……
那样……伤情……
连簌簌回头了,她的视线与另一个的交汇。而在片刻之后,她看到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女子,她以前再崇敬不过的女子,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生气。
剩下的,只有一望无底的死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