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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树(上)

闲日不留人。一恍来,便是五日。

寂静中,鸟鸣霎起,万树齐应。张青半眯着眼,一抹旭红透过窗格浮在身上。飞鸟点枝,树影上掠过模糊的羽翼,沙沙声又停息。非梦而似梦,正是夏眠。

这是第五天了。再重的外伤也在灵药下痊愈,况还有堂主的亲手操针。无论如何也快要走了。他这么想着,一掀被,从席上跃起,活动活动筋骨,吐出一口畅快的气。

的确,全然好了,甚至手脚更为灵活。只是……复想了想,添了几分怅然。无名无姓,无符无牌,无亲无友,似敌非敌的堂主,凭空出现的伤,前路茫茫,记忆尽失……离开这份安逸,怎么办呢?他想,他向来谨慎的。突然和什么修者有了什么小小的纠缠,一定要尽早掐灭火焰。如今不过废人一个,哪能和劳什子修者混在一起?身体却很是健康,足以觅一份好的生计,安定下来……

“臭小子,想什么多干甚!不知道积忧成疾么?”熟悉的腔调,和树林子里一模一样。一抬头,却是一个俊逸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不清脸,正要踏远。张青面上不显,心里拍过惊涛骇浪。

“等……等等!”张青伸手去拉那人的衣摆,只捞到了一阵风。

“别想那么多,你不是有剑么。走,去找你大师姐去。”那声音弱了下去,人影也飘飘地散了。

张青一怔。起视四周,门户皆闭,一客一房,别无他人。他的视线慢慢划过床铺,木柜,横栓,最后止于靠在门边的破剑。

“你不是有剑么?”那人的话犹在耳畔。他提起剑来,细细地端详,又反复地摩挲着。这剑是那么残破、古旧。布满了裂缝了划痕,似乎不堪一折。但是,他无比清晰地记得,这剑足以支撑他整个人的重量,以致几十里到白鹤堂来。

拧了拧眉,似想要试验一番。张青持着剑,朝着柏木桌虚虚一划。 “咦咦!”他凑近了一看,桌上陡然出现一道细细的缝,毫无裂纹,平滑地像是墨线。皱眉一推,桌子成了两半,闷声坠地。“这……”张青本该认为自己是惊讶极了的,却发现呼吸都未曾缭乱。为什么呢?

仿佛,这剑,本该如此。

……杏花水幕,雨声萧萧…有一人挥剑,游逸如龙。雨丝风片,尽碎为烟尘。于是那人便沐于烟中。客斟酒,适那人踏雨而归。

客嘻问:“何为剑名?”。

那人答:“清寒。”清为本名,寒为剑名。观景取字,他向来如此。

……

张青回神。又是如同魔怔一样,是记忆缺失带来的毛病吗。“原来你叫清寒啊。”他拍了拍剑。忽然想到,一般在玄幻小说里剑和剑主不都有那什么,心灵感应么?那么,如果这是他的剑……张青一拍剑:“喂,听的见?”“你是叫清寒吧?”……“听的见你就动一下啊喂!”

……毫无动静。

青年嗤笑一声,却是颇为愉悦。

有点失望是真的,但是此时心情已经晴朗了太多。是时候去见白雪他们了。他便将剑轻置在门边。刚想推门而出,一阵大力传来,门应声而开。

门口立着个姑娘,鹅黄色襦裙,正是白雪。此时她脸上满是傲然笑意:“张青,起的够晚的!”,看到青年抱手立在一边,她忽然掉过头去,露出微红的面颊,“你怎么……”怎么只穿了里衣。

“你个小姑娘来开我的门。”张青挑了挑眉,“登徒子啊。”

“哪有!”少女愤声回击,却僵硬着身子不转回来“你伤好了,不久要走,我可是挑了时候带你转转!”

张青一披长衫,从容步出,“是了是了,今天玩什么呢?”几天相处下来,与堂里人人也混了个脸熟。

“走?”

“好!今天我带你去后山涨涨见识!”少女兴冲冲,蹦蹦跳跳。

张青轻笑,眉眼舒展。几天过去,要说最熟的人,就是眼前的黄衣少女。一个几乎没防备的小姑娘,堂里的事大多是她透露。是很天真,但也最讲义气。

_____________________

山里的清晨,在初夏时节仍留着春日的料峭,松树尖顶留着薄薄的一截雾气,针叶上的露水尤未蒸干,或滴于潮湿的青阶上,打出清脆的水声。在此幽处,两个年青人:一矮一高,一动一静,一个衣裙明丽,一个长衫朴素。朝山道深处行。

道渐缓,原是到了谷里头。未曾停下歇息,却是被一支汤汤的小溪拦住了路。溪水淙淙,说不上深,但沾足必要湿鞋。

少女步伐不顿,瞄住了水中露出的石头,蹇了裙,足尖一点,便到了对岸。她回头,看到皱眉的青年,就放肆地大笑起来。

“张青,你怎么过来啊?”

青年只是从从容容地褪下鞋袜,挽起裤腿,淌入水中。

“无趣!哼,追上我啊!”白雪轻哼,蹦蹦跳跳地又往前跑了。

张青摇摇头,无奈地笑笑。尽管水中的卵石覆上了青苔,更为滑腻,但他却走的很稳。溪水很清,可见幼鱼游动。他伸手,去细细地感受一抹天然清凉。忽然,有一片柔软触上了手指,捞出一看,却是一片粉色的花瓣。

他望向溪水来处,一片白英,于是向上遥望,隐隐看见枝桠粉红。

有一颗花树,他想。而且,分外熟悉。

不知不觉,已经渡水到了尽头。他走上岸去,少女在十步外不耐烦地盯着她,绿叶掩映着她的襦裙。

“磨磨蹭蹭。”白雪本想呵斥一声,对上了青年漠然的眼眸,怔住了。

“那边,有棵桃花树么,带我去那里。”

“可是……算了,去就去!”少女鼓了鼓脸,觅了另外一条山路走去,青年默默跟随。

一步一步,仿佛无数遍的。

那是一颗被岁月彻底遗忘的桃花树,嵯峨于涯边,却开的无比繁荣。见它虬枝盘旋,疏条交映,白英如烟,红蕊如云,寒风吹而纷纷下,飘零脚边而堆积似雪。有一块无言的旧碑,立在其下。

青年望着,眼底一片恍惚。

……

同样的花树映入眼帘。

“我错了,师姐。”是个稚嫩的少年音。张青还在讶异之中,却无法控制地垂下了头,发现自己似乎困于一个少年的身体,没有丝毫控制权。

“错哪了。”是个冷冷淡淡的女声。张青借“自己”的眼望去,对方不过二八年华,衣着素裙,盯着“自己”。

“我没练好。”

“是没练好还是不想练?是因为懒怠还是因为抵触!”女声严厉。

“我……我”少年哽住了。张青明显感觉这个身体涌上一阵屈辱和气愤,同时,他听见了一些模糊的杂音,什么“掌门”,“失望”,“废物”,是有人在一边围观着。

“掌门的弟子,要你们说!退下!”女子锐利的眼神向周围一刺,那些杂音陡然小了下来。

“继续。”女子复盯着他。

“师姐,我,”少年鼓起勇气,“我没通过考核,我大错,我是不是……”

“是了,按照内门弟子规定,你将被逐出内门,”女子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你是掌门弟子,此规定就不适用于你。”

“毕竟,半月后还有一次考核。”

“可是,师姐,我……我丢了你的脸,丢了师傅的脸。剑诀一直学不会……”

“这么基础的招式,你也好意思。”

少年红了眼圈,将一切倾泻而出“是,是,我怎么学都学不好,一直在丢脸,没有基础,没有天赋……师傅……师傅干什么招我进来呢!”

女子神色霎时冰寒,少年后退一步,却未停口“师傅一定招错人了,招了我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啪!”,少年人偏过头去,神色晦暗。

一声清脆的巴掌后,安静地只听见风声。

过了很久,女子的声音随风传来:“我祖父家里变故,母亲,还有很多女人……被送军营,我在那里出生。”

少年一愣,转过头来。

“二师弟说,招他那年中原大旱,三师弟从小就是奴籍……师傅在我们最落魄不堪时出现,都只说了一句话。”

“那就是,和他走,他管饭。”

“你看你,富贵人家的子弟,自小丰衣足食。”所以对师傅给的机会不珍惜,所以如此轻易地放弃……不过是,没有被逼到绝地。

“师姐我……”不是的……他……不是这般想。

“即使不修行,你看,你也是这搬轻飘飘地。说了那么多,不过是甩出一句话‘不想练了’。”

“是了。你,分明,什么都有啊。”

少年仰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女子。

“这三思剑诀,自然是最基础的剑招了。你刚进来的时候可听过门派讲座?三思,入门之必备也,乃为诚,勤,恒。作为弟子,每天要想到三件事,可谓‘三思’啊。”

“你看你,大抵是连第一思都没有过关罢。”

女子不再看他,衣袂翻飞,向山下走去。

“师姐……”

她步履不停,遥遥地传来一声话:

“搬去外门罢……”

那夜,少年将床铺搬到了外门弟子的客室。同寝的外门弟子自动地将床铺移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弟子们在床铺上游戏打闹,笑声更添的他周围冷冷清清。他不作声,只是紧握着剑。

终于灭了灯,低低的鼾声中,他大睁着眼盯着房梁,只听得窗外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雨漏滴答,一夜无眠。

第二天,那是他第一次到外门的练武场上。内门弟子的白衫还没换下,他浑身拘谨。周围人指指点点,无非都是些幸灾乐祸的言论。从内门被驱逐到外门,这是个难得的笑料罢。甚至还有弟子跳上练武台,点名要和他对决。这一天,他满腹恼火,练剑的时候还有些发抖。

晚上,他在被褥上躺了一夜,想了一夜。

翌日,他第二次来到练武场,练完十遍剑招,浑身一层薄汗,他点名挑战昨天那个弟子,成功将对方挑倒。吁了一口气,他继续练剑。月上柳梢,他仍一一遍遍地练重复着。

第三天,第四天……他挑战了一个又一个外门弟子,也闯出了一点名气。他的脸上开始出现笑容,胜利的时候,他笑地那样灿烂。他持续地练着剑,连吃饭也用筷子比划着。

如此,便到了半月之后的考核。那天晚上,他溜出弟子的寝房,悄悄来到熟悉的崖上。

他坐在树下,就是坐了一夜。偶尔望望天,看黑色幕布上云舒云卷。

当第一缕晨光落在青崖上,他手托着脑袋,欣赏着花树的缤纷绚丽。那时有人来了,步履踩在花叶上,脚步声如此柔软。一回头,是三师兄。

他有一种说不上的怅然,有种小孩子似的冲动:仿佛无法证明给那女子一看,一切都白费了似的。少年持剑,流流畅畅地就是那“三思剑诀”。

诚之剑在于心诚,剑平缓如流泉。勤之剑在于勤练,用的都是扎扎实实,纯纯朴朴的劈砍,却是最考验基本功。恒之剑在于顿悟,也是最难的部分。

少年有些紧张,心却不慌。千百遍地练习,他断然出剑。

桃花浮动,迭起飘散,满天白雪后,唯留下颗空树架。

他还在迷茫之中。三师兄说,他练出了剑气,是同辈里最早的一个。

他不明白剑气是什么,只是问,自己是否过了考核。

“当然过了!”青年师兄笑得开怀。

……

再后面,再后面的一切浮光掠影,或是酒宴上师兄弟们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不见酒阑,他都好似个无形人般。至于那天的桃花,却在记忆里刻上了印,挥之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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