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山风并没有那么冷,微凉中带了几分暖意,拂过水雾氤氲的天池迎面而来,湿湿地结了水珠粘在发丝上。高居山顶的这里,烂漫的野花也开始遍地生长起来,吐出了芳菲艳丽的芯蕊,散出了淡淡雅雅的幽香,只是残月未升,疏星之下有些看不清罢了。
沉默的二人缓步前行,踏过了一阶一阶生满苔藓的青石板,终于来到了一座精美别致的木亭——静心亭。
这座沉静典雅的静心亭本是建在了湖面的风口之上,因此但凡起风,水浪便能翻涌而上,湿人鞋袜。为了避免亭底木料因此受潮发霉而坍塌,建造之人刻意改用了石料作为亭底的基面。
然而,正因这座静心亭上会不时出现水浪翻滚的情形,来此之人才会更加强迫自己静心宁神,进入到一种水溅鞋袜、湿衣沾袖却不浑然知的境界。
此时此刻,白辰胤天正侧身坐于静心亭下,入神地聆听水浪拍涌的声音。
“啪……”一个浪花打来,冰凉的湖水泛着白沫流进了静心亭。正立一旁的侍子忽觉得脚下一湿,立刻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白辰胤天苦笑着下转过头看见他的窘样,淡蓝的眸子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阡岚啊……”他轻轻唤道,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沾染了氤氲湿润的气息,“你也是一个快要娶妻生子的人了,七年前,我还真是梦寐以求这一天的到来……我向她许下过誓言,我定为她一统江湖,然后风风光光地娶她为妻……哎,说起她,也许她和瑶瑕还有几分相似吧,都是那么单纯、善良的孩子……”
说着,白辰胤天那常年哀怨抑郁的双眸里,竟忽然腾起了一种久违的温暖。他微笑着靠在身后的木栏上,转过头放眼望去,眼前尽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水汽腾绕,轻拂过他英气俊美的脸颊,拨动着他如墨长披的发丝。稀星之下,荧光点点,他的长袍雪白如华,盈风起舞。静心亭中,他分明是坐在那里,却又如同仙降凡尘,不可与众。
“你知道么阡岚,”他没有回头,只独自地向着湖中风起浪涌的水面倾吐,“有一次我们在一起磨药,有个叫丁小的女孩竟不慎被药杵砸伤了手,疼到连碾子都举不起来,在一边哭得十分伤心。她当时就在那里,看见了丁小哭,知道她肯定是完成不了当天的任务,要被师傅惩罚了。她便半夜溜了出去,连夜地帮着那个丁小磨药。
那天晚上其实我也没睡,我就躲在那个门缝后面看她。昏黄的烛光下,我只看见一张认真的脸,虽已大汗淋漓,却是那样的质朴与善良。过了会儿,我便忍不住进去和她一起磨起来。想想时间过得真快,我们俩就那样稀里糊涂地一直磨到了天亮,后来的一日,真是困的不行呀……”
说着,他的嘴角竟不自觉地向上微微勾起,完美无瑕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宛能融雪化冰的笑容——那是一种在触及了心底最柔软、最温情的记忆后,一涌而出的微笑。
他顿了顿,又回过身看向蓝衣侍子,眼里满是骄傲,“后来我问她,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拼命,为什么不睡觉也要去帮她。她就说,‘我帮的不是丁小,而是帮的一种医者的品质。一个好的大夫须尽职尽责、尽心尽力,无论何时都不能耽误了病人的病情。这一次也许仅是一个小小的磨药任务,并没有一个真正危在旦夕的病人等在那里;但倘若有一天,真有一个命悬一线的病人等着这救命良药,难道我还会为了睡觉,为了自己一时快活而放弃治疗他吗,肯定不会……我帮丁小,并不是怕她因未完成任务而受到师傅惩罚,我只是在保持一种医者对待她病人负责的态度。’”
重复完她的那些话,白辰胤天仿佛又看见了一个善良又执着的女孩,她背着采药的背篓走在前面,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感慨道,“她一向都是善良的,而她的善良在我心里仿佛就像生了根一样到处蔓延,无边无际,无穷无尽。这么多年了,我都离不开这种感觉……哎,想着那时的一颦一蹙是多么美好,只是时光荏苒,一晃多年,我想再要找到她,竟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阡岚,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些什么,但至少你现在还能真真切切地拥有着瑶瑕。你知道她姓甚名甚,你知道她不会忽然地从你的身边消失——难道这一切还不够么……”白辰胤天苦笑了一下,望着他。
阡岚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坐在那里的白衣人,又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鞋袜、衣摆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被翻涌而上的湖水打湿浸透,而对面坐着的那个白衣人,亦是如此。
白辰胤天见湖水浸湿他们的衣裳,只是会心一笑,点了点头,“看来这静心亭是来对了。走吧,我心已平,明天就是廿九了,你也好好准备准备你的婚事。”说完,他起身抖了抖衣袍上的水,走出了亭子。
阡岚愣了半刻,也连忙跟了上去。只是这回去的一路,他们的心都已平静了许多。
有的时候,越是困难的选择,其实答案就越是明了。那些所谓的难以抉择、无法放下,都不过是人们用来刻意回避用的托词。
如今,那个绯衣女子的寿命已不过六日,他既无回天之力,又何苦挣扎于是否要背叛心中之人的边缘。
如今,那个蔷薇冢下的女子已安然睡去,他既已大婚在即,又何苦再对她此生的痴情念念不忘。
命运之轮缓缓转动,不曾有过一刻停歇。抉择与否,心定与否,他们都必将面对。
因为他们改变不了,就只能接受。
------我是来凑两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