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地下棋牌室里胀满了烟酒气息，麻将碰撞的声音咣咣当当响个不停。
小女孩只有大人的腿那么高，努力拨开人群往房间里面挤，身旁大人们的喊叫声让她有些害怕。
她真的很不想来这里，但她的妈妈要她来叫爸爸回家吃饭。
终于拉住了爸爸的衣服，她努力挤到爸爸身边，感觉稍微安全了一点。她小声叫着爸爸，但爸爸眼睛紧盯着牌，看都不看她一眼。
”爸爸，爸爸，回家吃饭啦爸爸。“女孩小声喊着，声音淹没在室内的喧闹中。
她又叫了几次，她爸爸烦了，挥手把女儿赶到一边。
”这刚想一半呢......出啥啊，我娃在这扰乱我思路了，让我再想半分钟我马上出牌。“爸爸叼着烟嘀嘀咕咕。
女孩没有把爸爸喊出来，她不敢在里面多待，也不敢自己回去，只能一个人蹲在门前。
延申下来的楼梯有七层，棋牌室的那位阿姨摆了几盆花在门前，来打牌的人并不在意有没有花，不过女孩可以数它们的叶子来打发时间。
夏天的夜晚不冷也不热，她在的地方看不到天空和星星。门前昏黄的灯把她的影子拉长，偶尔有人从门里走出来，去外面的小花坛解手。
她看着花盆，想到一些童话，植物里会住着小精灵，带着薄薄的翅膀和草叶围成的衣裙。
好像过去了很久，她爸爸终于出来了，没有理她也没有管她，直接往家走，她紧张地快步跟上。
她感觉爸爸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她不敢离他太近，也不敢回家，但她更不敢自己一个人留在那可怕的棋牌室门口。
她真的很胆小，一想到回家可能发生的事，她就害怕得发抖。
爸爸回了家，掏出钥匙开了门，她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
气氛在僵持了许久后还是爆发了，她听到了妈妈尖利的嗓音。
”吃饭你都不回来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在那打牌，你死那儿算了！“
”你催什么催，我饿了我自己就去吃了，一天到晚瞎操心，你让这个晦气的东西过来干什么，她一过来我就开始输钱，我今晚的钱全输光了！“
女孩发了发抖，躲在了角落里。
”我日你先人，你看看家里的活你干了吗，孩子你管了吗，你说你出去挣钱，钱呢，又被你输光了？“
”我今天手气本来可好，都怨你和你娃，两个丧门星。“
第一个碗被打碎了，然后是拳打脚踢，她知道爸爸又在打妈妈了。
这种时候，她更加不敢出去，虽然躲藏很多时候都没什么用，因为最后她只能和爸爸妈妈睡在一起。
妈妈大部分情况下都很温和，会让她看书看电视，给她做饭，而且爸爸听不到她说话，但妈妈可以。
爸爸倒床上睡了，妈妈坐在那个沙发上，家里的沙发其实很硬。
她看到妈妈脸上有泪痕，衣服脏了点，头发很散乱。
妈妈看到她，向她伸出手，她向后躲去，但没什么用。
那只手狠狠地掐在了她的胳膊和大腿上，她不敢哭，会被掐得更疼。
妈妈很少打她，只有在她做错事或者妈妈和爸爸吵架之后才会这样。
爸爸睡了，哥哥也睡着了，只剩下她和妈妈，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妈妈说，委屈的时候才可以哭，而犯错的人要乖乖认错，不可以感到委屈。
妈妈还说，她的存在，就是错的。
她一直都很听妈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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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说，她的生辰八字一看就是克她爸的。
自从有了她，她爸工作越来越差，还迷上了打牌。她爸从前没一点毛病，都是被她克的。
她妈生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奶奶给她的袄子系上扣子，然后给她拍灰，一边拍一边嫌弃。
”你妈怎么都不给你把衣服好好洗洗，看这脏的。“
她自然不会答话，她被拍的快站不稳了，正在努力撑着。
奶奶一直很凶，规矩很多，她很笨，常常不小心触犯了哪条，然后被一通训斥。
她一直以为老人家都是这样，是她自己不够机灵所以挨的打才格外多。
直到她的哥哥姐姐们回来之后她才知道，奶奶是只对她凶，那些规矩也只约束她。
她便知道了，奶奶不喜欢她，其实一家十几口人，并没有谁多在意她。
奶奶的葬礼上她没有哭，她听到有人在角落议论她冷漠无情。
哦，原来在葬礼上是一定要哭两下的，不然会被议论不孝。
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教，她却是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做的，大家好像都觉得，她是个人就该懂这些。
她仍是哭不出来。
身为一个小灾星，她似乎格外合格。
奶奶的话是听算命先生说来的，她其实还听过对她的八字更多的说法，最共同的一点是，她会孤独一辈子。
如果一个人从小习惯这种孤独，那一辈子的孤独是否还算是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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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牌室里的空气真的很难闻。
她要进去叫她爸爸出来吃饭，有几个常年在这里打牌的人认出了她，和她打招呼。
”小昕长大了，已经发育成大女孩了。“男人们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她很不喜欢被成年男性评判身体，尤其是用这种眼神。
她没有进去，她不想进去。
站在门口她呼喊了一声爸的大名，问他出不出来，毫无意外地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于是她扭头离开，她现在十五岁，可能是青春期到了，她的脾气变得极其不好。
”你男人死里面了，不回来吃饭了。“她和她妈交差。
她妈这么多年也麻木了，扔下碗就去上班了。
今天是除夕夜，不过妈妈要加班。
等到八点春晚开始了，电视机前仍旧只有她一个人。她知道，春晚结束的时候也会只有她一个。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其实她已经觉得一个人也很好了。
近两年有人研发出网上棋牌室，人只要拿起手机就可以打牌，还可以和牌友约上一起来。
于是她的爸爸不再出门，改为在家里成日抱着手机打牌。
高考那两天，她家里的手机棋牌声响了一整晚。她爸爸打牌时抽烟一根接一根，烟雾缭绕像极了那家已经倒闭的棋牌室。
如果自己是一个人的话，好歹能睡个好觉，而不是被爸爸的打牌声和烟味扰得睡不着吧。
康唯惊醒了，睁开眼缓了一会，意识到这是自己家卧室。
身为一个退役兵王，他的生活作息十分规律，基本上也并不会在家里卧室之外的地方睡觉。
他的妻子李昕躺在他身边，他看到她的身躯蜷缩成团。
窗帘外的月光给房间加上了一丝丝的光线，他没有开灯，灯太亮了，会吵醒李昕。
脑子仍有些杂乱，现在是半夜三点，他感觉自己累极了。
他躺回床上，李昕似乎做了噩梦，浑身上下都有些紧张，他把她搂紧了些，轻轻哄着她。
不过他已经睡不着了，闭上眼睛回想刚才的梦，他好像梦到了个卖核弹的小女孩？
真是一团乱麻。
昏昏沉沉到白天，康唯意识有些模糊了，勉强睡了会儿。不过李昕显然睡得比他更糟糕，从前李昕会早起做早餐，看来她是真的有点累了。
起床前康唯看了看熟睡的妻子，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睛下面有一颗小小的浅浅的泪痣，就在离眼睛很近的地方。
缀上这颗泪痣后，他总觉得李昕的脸有种脆弱的悲伤。
明明是很温柔的一张脸。
他去准备了早饭，是烤面包和热牛奶。
手机上李小白的短信又来了。
”你有看到你妻子的一个秘密吗？“
”温馨提示：和昨天的棋牌室有关哦。“
康唯在看到棋牌室这三个字时，内心仿佛被拨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