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严清歌睡了个饱,起床随意穿戴一番,浑身上下除了一朵白玉钗环外,没有戴其余任何首饰,收拾的清清爽爽。
炎修羽来接她的马车到了。炎修羽穿着五重深浅不一的紫色广袖纱衣,层层叠叠,上绣暗金色纹路,即凉快又庄重,他头发用金冠束起,衬得眼睛更是像星辰一样闪亮,若不是严清歌认识他很久,只怕要嫉妒他的美貌。
“轩哥呢,是不是在书房?快叫他一起走了。”炎修羽对着屋里大喊。
乐轩走出来,一边走,还不忘往袖子里塞一本书,准备等会儿无聊了看。
他非常不想跟严清歌和炎修羽一同去什么诗会。但是炎修羽缠的没法子,他只好答应下来。
三小坐上马车,没一会儿就到了严家。
离乱七八糟的消暑诗会开始还早,严清歌并没有带他们去明心斋,而是领着两人到了青星苑。
炎修羽知道这是严清歌住的院子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不时缠着严清歌叫她领自己到处逛逛。以前严清歌给他写信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个院子,他老早就想亲眼看看了。
乐轩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对严清歌道:“清歌,我听闻严家的书库很是不错,你能不能带我去那里?”
严清歌笑道:“行啊。”
炎修羽眼睛一亮:“你以前借给我看的那些游记和笔记,都是那书库里的么?”
严清歌点头笑道:“是。不过你们去了可别失望,我也有时间没去啦,书要是保管不善,最容易发霉虫蛀。”
乐轩不解道:“难道你们家没人专门看管打扫那地方么?”
严清歌无奈的摊摊手:“早年是有的,后来我父亲不大管那里,我就常派自己的丫鬟去晒书扫尘。但去年海姨娘回来后,把家里各处钥匙都收在她那儿,死不松手,我没法再派人去打扫。你们要去,还得先等等,我去叫人跟海姨娘要钥匙。”
乐轩一阵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
炎修羽的面子果然大,没一会儿,严清歌派去的丫鬟就把书库钥匙送来了。
乐轩和炎修羽跟在严清歌身后,到了严家藏书的真义堂。
当年严家盖这真义堂的时候,是用了很大心思的。真义堂建的比较偏僻,可是地方不小,里面是四合院的布局,一圈儿房子被从内打通,因为没了墙壁间隔,是以房顶用了柱子支撑,屋子四周开出一溜儿的窗户,既透光又通风。
但严清歌一打开门,闻见屋里那股味儿,就直觉不好了。
因为除了灰尘的干腥,和书发霉的霉气外,她还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鼠骚。
藏书的地方最怕的其实倒不是发霉和虫蛀,灰尘也没什么,老鼠才是最讨厌的。被它们啃过的书,大部分只能丢了。
同时脸色大变的还有乐轩,爱书如命的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情况,这哪里是书库,分明就是书的修罗场。严家人竟是这么对待书的?根本就是暴殄天物,就等着天打雷劈吧。
三人在屋里转了转,地上到处都是耗子咬下来的书籍碎片,甚至还有几只耗子不避人,大白天明目张胆刺溜从他们脚边溜过去,看样子,它们竟是以书库为家,在这里繁殖做窝了。
万余本藏书,被耗子咬了近一年,被毁的七零八落,十不存一,甚至有一个书架的脚都被咬断了,以一种摇摇欲坠的姿态斜斜靠在墙面上。
严清歌冷着脸走出去,对自己带来的几个丫鬟道:“守住门,别让旁人进。”
眼下麻烦大了,那些书里面有不少孤本,若不想让它们失传,只能忍着恶心把那些被耗子咬的残片拼起来,再一本本的抄录一遍。
这个工程太浩大了,而且书籍的某些部分说不定已经被耗子吃进肚里去了,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严清歌头脑发胀,勉力叫自己冷静,却根本冷静不下来。
严家没落成这样,最值钱的东西,除了这些书,再没有其他了。这是近六百年来,严家几十代人积累的结果。除了皇家,别的任何世家都不可能有严家这么多藏书。
就连祖上传来的爵位,因为历代降袭,到严松年这里,已经是最低一层,也就意味着,若严松年没本事挣来更高级的爵位,他的儿子出生后能继承的只是个平民身份——虽然迄今为止,严松年还没有儿子。
这一库书,在严清歌看来比严家其余任何东西都重要,它记载着严家此前的辉煌,也承载着严家再次崛起的希望,可是因为疏于管理,却成了这幅样子。
严家看来真的是要完了。亲自毁掉这些传承的严家,已经不足以再被称为世家了。
她走的飞快,直奔明心斋去。
因为明心斋的女墙极矮,只堪堪到人腰部,离得远远的,严清歌就看到有七八个女孩儿在院子里嬉戏玩耍,发出快活的咯咯笑声。
其中,严淑玉和元念念赫然在列。
元念念看起来和严淑玉关系不错,她们不时一起大笑,甚至亲密的挽着手臂,过一会儿就帮对方拢一拢头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俩亲如姐妹呢。
那些女孩儿同样也看到了走来的人,他们三个越走越近,尤其是炎修羽,他那张越长大越是夺目的美丽面庞,让几个看清楚他长相的女孩儿,瞬间脸就泛上一层绯红。
今天才到的时候,严淑玉就“偷偷”告诉她们,这次请到了炎小王爷做嘉宾。除了元念念外,她们的家世都不是很高,之前还没见过王爷呢。
严淑玉看见严清歌几人来了,上前迎接,口中笑吟吟道:“姐姐,你终于来了,我还说叫人去请你呢。”然后,她对身后的女孩子们道:“这位是炎小王爷,这位是乐状元家少爷。”
听了这两人身份,女孩儿们发出小声惊呼,看向严淑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崇敬,此次诗会不但有王爷出席,还有状元家少爷,她们果然来对了。
这时,一名身材如弱柳扶风般的白衣少女站了出来,她盯着炎修羽,用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打量着,道:“民女张菁拜见炎小王爷,不才忝为京城四大才女之一。民女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还请炎小王爷解惑,民女想知道,为何大家都叫你炎小王爷,难道炎王府真的像外面传言那样一门双王么?”
乍闻此言,炎修羽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他杀气腾腾的看了张菁一眼,拳头一捏,道:“滚!”
这下谁都知道张菁触到了炎修羽的逆鳞,好好的场面被炎修羽煞的冷清寂静。张菁的脸色从红润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鼻息不稳,似乎分分钟就要晕倒。
这女孩儿不愧是严淑玉的朋友,什么东西都敢问,如此生冷不忌,早晚要死在这张嘴上。
其实炎修羽的身世严清歌早就知道了。炎王府的确是一门双王,炎修羽和他哥哥都有王位。
炎修羽的哥哥炎王爷继承的是炎王府王位,炎修羽继承的,却是母亲那边传来的宁王府王位。
炎修羽母亲和水英的母亲同姓,都姓云。云姓是宁王府一脉独有的姓氏,水英的母亲是旁支所出,而炎修羽的母亲,则是正经的宁王府嫡女。
当年,宁王带着自己的四个孩子伴驾,陪着皇上去草原狩猎,岂料遭遇时疫,宁王帐里五个男人全都中招,一个也没活着回到京城。
宁王妃是个烈性的,当即上书给皇帝,求皇帝收回宁王府的世袭王位。她宁肯王府从此绝了传承,也不要府里活着的几个庶子继承王位。
这请求其实很符合皇帝的心意,只是真的这么做了,未免太寒天下人的心,毕竟宁王府丧命的五口人正是伴驾狩猎才遭遇不幸的。
恰好此时,皇帝接到消息,宁王妃有个亲生女儿嫁到了炎王府,此女生出的次子胎里带病,天生不知道疼痛。皇上问了许多御医,都说这个孩子养不大。于是,他兴高采烈的告诉宁王妃,这个王位是太祖封的,不可以轻易剥夺,他要把王位给宁王府留着。宁王妃不愿意让庶子继承,那好,让你的亲外孙继承怎么样?只不过因为炎修羽终究不姓云,所以这王位不可以世袭,只封到炎修羽为止。
宁王妃也不是不知道皇上的小心思,但是纵然如此,她已经很满意了。
实际上,炎修羽这个王爷,也就听着好听,实则虚头巴脑,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倒让炎修羽觉得憋屈。他很小的时候就偷听到下人们讨论,皇上是因为看他是个短命鬼,才肯给他封王位的。
混蛋!小爷才不是短命鬼呢!
炎修羽恨恨的想着,杀气凛然的斜视一眼张菁,张菁问他王位怎么来的,岂不是想让他解释短命鬼的事儿么。
这几个女孩儿从未见过炎修羽这样凶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严清歌轻轻推了炎修羽后背一把,转开话题道:“羽哥,我们来还有正事儿呢。”她转脸对严淑玉道:“叫海姨娘出来!这半年她是怎么管的家务?方才我们去了书库,里面的书被耗子啃得没一本儿好的。”
严淑玉年纪比严清歌小,还没开始识字,就跟着严松年去南疆上任,回来后也是从没去过严家书库半步,她根本不知道那书库的重要。听见严清歌不客气的对要见海姨娘,她鼻头微微一皱,道:“找我娘干嘛,不就是几本书嘛。那老鼠啃书,定是鼠中雅者,被它进肚,是那书的幸运呢。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