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炎修羽满头满脸都是破桔子,他眼睛里也进了桔子水,虽说是蜜桔的桔子水,可是进了眼睛,依旧涩的紧,他乱揉一通,看不清楚东西,难受的满院子乱转,差点撞上天井的兵器架子。
乐轩一脸无奈,将他拉到身边,道:“别动,我领你拿热水洗眼睛去。”
严清歌方才跟在他们身后,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炎修羽还没出门,就从盘子里抢下来几个桔子,又要故技重施,却被乐轩看破,弄巧成拙下,那桔子水全喷到他自个儿头脸上了,真真是自讨苦吃。
乐轩的小厮迅速打了一盆热水来,给炎修羽清洗,又引他回屋换干净衣裳。
过了片刻,重新收拾完毕的乐轩和炎修羽才回到书房。
乐轩回来的早,一进门,就指挥着下人们搬东西,炎修羽进来后吃惊问道:“轩哥,你这是要干什么?”
“给你们专门隔出来一间小屋子玩儿。”乐轩无奈的看着他们。他每天都要读书写字,时间排的满满的,抽时间陪两个小的倒是也可以,但是炎修羽实在是太闹了,他可没精力把全天都耗在这上面。
在京里面,炎修羽是人见人怕的小魔头,旁人因为他是炎小王爷的缘故,敢怒不敢言。可是乐轩却不怕他。
当天下午,乐轩就叫人将书房里腾出一间小屋,里面布置的极为舒适,放着许多用来玩乐的物件儿,和他读书的地方用一方厚重的大帘子隔开。这边炎修羽和严清歌玩乐中笑声不断,那边乐轩岿然不安安静静做学问。
晚上吃饭时,众人刚才坐下,乐毅就看看乐轩,道:“乐轩,你今天为什么将修羽和清歌用帘子隔在另一边?”
乐轩低头道:“父亲大人,炎小王爷和表妹在那边玩,我可以在这边一边儿读书一边儿看着他们,两不耽搁。”
乐毅知道儿子的脾气,简直就像是个八辈子不知道变通的老学究,也不知道随了谁,他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半点用都没有,只好无奈道:“你给我悠着点儿。后天就是年初一,谁家也没有天天看书习字的。”
乐轩却不以为然,恭恭敬敬回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儿子宁可三日不食,也不可一日不读书的。”
荀氏看乐毅的脸色有变,眼见就要发火,立刻笑道:“好啦,毅儿你也知道快过年了,何必跟轩哥过不去。他爱读书不好么?过几年轩哥也考个状元回来,咱们一门父子状元,岂不是光荣的很。”
乐厚素来不爱管家里这些闲事儿,但人年纪大了,儿子和孙子之间,自然更爱小孙子,加上乐轩这么刻苦,更是招他疼,便给自己新鲜出炉的状元儿子脸色看,道:“食不言寝不语,你吃饭就吃饭,哪有饭桌上训子的道理。”他呵斥乐毅一通,丝毫没想到自己也是在饭桌上训子。
眼看乐毅吃瘪,炎修羽也有些怕怕的,上午桔子的事儿,本来就是他找茬在前,顿时一句话都不敢说,低头拼命扒饭。
乐家的饮食当然比不上炎王府来的精细,但炎修羽并不挑食,吃的饭丝毫不比大人少,乐的荀氏和顾氏不停给他夹菜,夸赞他胃口好。
连带的她旁边坐着的严清歌也多吃了小半碗饭才停筷子。
就算这样,炎修羽还是不满意,伸袖给严清歌舀了一勺子贝肉蒸蛋。他嘴边沾着米饭粒,认真道:“清歌妹妹,你多吃点,你太瘦了。”
然后,他迎着一桌人的目光,夹了一大块肥肉到乐轩碗里:“轩哥也多吃些,读书最废脑子了。”
然后,他又给乐厚、乐毅、荀氏、顾氏挨个布菜,嘴里说着讨好的吉祥话,惹得家里大人们各个笑逐颜开,将他夹的菜吃了下去,只有乐轩看着碗里那一大块肥肉,暗地质疑炎修羽是不是有意的,为什么给旁人的就是蒸蛋、虾仁、菜心这些好物,到了他碗里就是这种东西?
吃过饭,荀氏对着严清歌招招手,笑道:“好孩子,你来陪我说说话。你舅妈要收拾去京城的东西,我老婆子一个人呆着闷得很。”
严清歌乖巧的凑到了荀氏跟前,扶着她一起回院子了。
到了荀氏屋里,荀氏的丫鬟将屋里的烛台点上,照的一间小屋子明光融融,然后在荀氏的目光示意下退下去。
荀氏握着严清歌手仔细的摸了摸,道:“果然是瘦,真是心疼死我了。哎,你那个作孽的爹,若不是顾忌你那婚约,我们早将你接回鹤山过了。真是苦了你了。”
严清歌轻声道:“我不苦的,我现在住在白鹿书院,轻易不回去。”
荀氏叹气:“书院能是个什么好地方?不然人为何还要弄个家!你不爱吃饭,我也不强迫你,你舅舅将什么都给我们说了,瘦一点儿总比没命强。”
严清歌没想到乐毅将海姨娘下毒害她的事情也告诉荀氏了,她反过来宽慰荀氏道:“祖母,清歌并没有饿着呢,平时里我除了正餐,零嘴点心并不少吃,我是今年下半年开始长个子,才瘦起来,之前身上肉也不少呢。”
荀氏微笑着摸了摸她脑袋:“倒也是,柔儿小时候圆滚滚的,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开始瘦下来的,你和柔儿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荀氏口中的柔儿,应当就是严清歌的母亲乐柔,严清歌一怔,看着荀氏,轻声道:“母亲……别人很少跟我提起来母亲的事儿。”
“是呀,大家都不爱说柔儿的事情。”荀氏目光怔忡,露出个不自然的微笑:“你娘啊,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红颜薄命,叫人想起来就伤心,你若是想听她的事儿,问我就好了。”
严清歌虽然对乐柔好奇,可是眼下荀氏这强颜欢笑的样子,让她不想开口打探。毕竟,重生前她对乐柔也是一无所知的,并没见对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祖母不用说的。”严清歌坚定的握了握荀氏的手:“逝者长已矣,我们就不提过去的事儿了。”
荀氏目光柔和,叹气拍了拍严清歌的手:“好,那我们就不说你母亲的事情了。但是有件事我要问问你,你过完年,就有十一岁了,算虚岁,应当有十二了,最迟不过两年,宫中就会有人来提亲,你真的愿意嫁到宫中么?”
严清歌心里念头反复了几次,终于决定对荀氏说实话,她看着荀氏,定定道:“我若说不愿意嫁,祖母会不会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
荀氏没想到严清歌竟然这样回答,她来了兴致,问道:“你为何不想嫁?”
严清歌嘲讽一笑:“旁人都以为嫁给了太子,就有望获得世上最大的荣耀,但在我看来,太子东宫,只是一个巨大的牢笼。祖母有所不知,清歌的性子最怪,清歌看上东西,若是旁人也看上,清歌就不要了。何况是天下炙手的太子殿下。”
荀氏心疼的看着严清歌,道:“你不想入宫就不想入宫,但你这孩子,怎么说这样的话。什么叫旁人也看上,你就不要了,若这样,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的?”
严清歌摇了摇荀氏的袖子,笑道:“祖母,那只是上半句,还有半句,清歌已经有的东西,别管是谁来抢,清歌都不会放手。”
荀氏这才稍微安心,道:“这才像点道理。你刚才那句,说的倒跟那些要出家的姑子一样,吓了我一跳呢。”
一老一少这么交流了片刻,将话说得明白,互相间的隔阂去了不少。荀氏干脆趁热打铁,道:“其实你舅舅来信也曾说过,你的性格外柔内刚,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即便入宫也吃不了亏,只是恐怕你心志不在入宫,所以才叫我问问的。”
严清歌点头道:“舅舅知我,我是绝不会入宫的。如何摆脱婚约,我心中已有了点儿成算。我家里有个心很野的姨娘,她和她养的庶女惦记那婚约很久了,我就送她们上一次青云,好把自己摘出来。”
荀氏立刻阻止道:“不妥!她是庶,你是嫡,这么做,对皇室不尊重,到时候只怕会连累你。”
严清歌却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祖母,我那父亲连扶正姨娘的事情差点都做出来,将一个庶女嫁到太**里,又算得了什么?我一个常年不在家的小小女孩儿,哪儿能做这些主呢,当然是但凭父亲大人吩咐!”
荀氏回过味,搂住严清歌抹泪恨道:“罢了罢了。我真真是舍不得放你回去了,那严府里都是怎样一群乌七八糟的人物,我好好的女孩儿,竟是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
人的性格是天生的,有的人天生爱抢爱争,有的人天生爱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走捷径,有的人则喜宁静而自得安乐,世间人的性格不一而足,千奇百怪。但严清歌明显不是那种爱抢爱争,或是走歪门邪道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把她逼成眼前这样走一步算十步的性格?荀氏简直就不敢想。
严清歌看着荀氏哭红的眼睛,温声细语道:“祖母,不要伤心。清歌现在这样也很好,不会有人能欺负到清歌头上的。”
荀氏擦泪,一指头点到了严清歌脑门上:“这有什么好的,你这个笨东西!女儿家活一辈子,真正的好命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刚开始呢,靠的是生个好人家,有一家人疼爱;大点儿嫁个知冷知热的好丈夫,被疼到蜜罐子里去;后半生靠生出来的好儿子,叫他孝顺你。凭自己立起来,苦到芯子里,也没见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