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择檩肯开口给严清歌说话,皆因自三个月前,陈秀波借着严清歌的打点,从市井里的教坊给调成了官伶身份。
严清歌又拿出来几首世人闻所未闻的精妙曲子给陈秀波,陈秀波演奏后,果然名动京城,给选入宫中,从此后,虽不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可也结了张择檩生怕他百年后陈秀波流落无依的局面。
受了人这么样的恩惠,张择檩哪能不感激,严清歌的事情,他当然会上心。
大周朝左右相中,右相顾屏山务实,左相张择檩圆滑,所以对待朝廷大事,虽然最终两人都能够达成共识,可是大部分时候产生结果的过程中,两人都争得不可开交。
但这一次,偏偏顾屏山根本没有站出来阻止,一副默许了的态度。
顾屏山的提议,实际上是极得人心的。
朝上站着的众人里,家中半数都有身负一品诰命的女眷,有的是他们的母亲,有的就是他们的妻子,甚至有的是他们已经嫁出去的女儿。
能够在皇帝六十岁大寿的时候参与绣制江山图,对这些女人乃至她们所处的家族来说,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
“顾大人所言甚好!”立刻便有人站出来附议。
一时间,竟是几乎所有人都同意了。
唯有昭亲王气急败坏,脸都黑了。
在家的时候,昭亲王妃告诉过他一些事情,都是看女儿的时候,从宫里面得知的。
太子对严清歌一直都不能忘怀,未婚的时候,把严家这嫡女以选秀的名义接到宫里去住,甚至不惜忤逆皇后,求娶严家女。后来两边各自婚娶,互不相干,但他却把元堇放在炎王府给这严清歌养。
前些时日,元堇这个蠢货更是弄到了一卷连副绣画,做成了多折绣屏,每一屏上都是严清歌!那绣屏被太子当成宝贝一样放在书房里,日日都一抬眼就可以看见这女人。
当时别说是元芊芊,就是昭亲王妃都差点儿把鼻子气歪了。
昭亲王除了是亲王外,还例行领着柱国将军的位子,其实根本不能干涉军务,且等到将来太子登基后,这柱国将军的位子,便要主动让给太子的兄弟之一做了。
到时候,昭亲王府还有什么?若是不能让元芊芊封后,元堇立皇太孙,他们家便要落魄了。
但据元芊芊的说法,太子对严清歌这态度,未免太危险了些。太子这么多年迟迟压着不肯立太子妃,说不定就是空下来那位子,将来有朝一日夺了臣妻,给严清歌留着呢。
所以,他们才要一力打压宁王府和严清歌,叫他们知道,皇家不是那么好勾搭的。
但现在看来,朝上的人似乎都在给炎修羽说话,这让昭亲王觉得不爽极了。
尤其是连一向都很少在朝堂上说话的康素生,也附议张择檩这条,更是叫昭亲王觉得有些受不了。康素生是个孤老,没有老婆,没有儿子,唯一的独女康妃几年前兵乱已经死在宫里头,有什么立场支持张择檩的说法。
昭亲王将眼睛一眯,看向并没有站出来的右相顾屏山,以及凌柱国将军,已然有了定计。若是能够拉拢到这两位,他也不算是立于人下。
顾屏山没开口,皆是因为他妻子也是一品诰命。张择檩这狐狸的提议生效后,若他也支持,他的妻子必然也要落上这么一份活计,但他妻子老来怀胎,他仔细的紧,当然不想让她累到,所以才没有附议,等事情成了后,自己不用粘进去。
凌柱国不吭声,是因为他家跟宁王府和炎王府一脉一直都非常亲近,此时站出来,未免反倒会显得不够公允。
昭亲王冷哼一声,道:“宁王爷年纪不大,倒是高朋满堂!右相大人,您一向最厌人结党营私,言道为武官者,当以凌柱国将军府为榜样,本王一向是极欣赏的。”
换个旁人来,绝对不敢在朝堂上忽然这样发难,但奈何皇帝不在,昭亲王又是皇亲国戚,别人说不得,他却能说说得。
凌柱国将军见昭亲王这样给自己招黑,立刻站出来:“臣不敢为武官先!实在是臣家中老妻无状,别说是相夫教子,连女红这些更是一窍不通,所以才不敢开口。不然臣也要跟殿下讨个恩典,叫家中老妻绣上一绣了。”
他说的诚恳非常,面上还有讪讪之色,当年凌霄和离的事情,闹得整个京城家家知道,凌柱国府自那以后低调了许多,他家妻子几乎再很少出门了。
昭亲王立时闭嘴,知道自己招惹到凌柱国的伤心事。
右相却是微微一笑:“宁王爷一个闲散之人,结些风花雪月,无伤大雅的私,到不了党之一字上。”
他明面上是还在说炎修羽没有职位,算是给他开脱,但言下之意,是根本没有将炎修羽看在眼里的意思。这么一来,既不拂了昭亲王的面子,又表达了自己的风骨,撇开他和宁王府关系,同时又表达了自己既不支持张择檩,又不支持昭亲王说法的意思。
炎修羽却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尴尬,最怕的就是有人觉得他有本事,人越是看不起他,其实对他越好。
一时间,朝上的局面竟然成了一边倒之势,太子收回那圣旨,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这时,一直在角落里没吭声的水穆忽的上前一步,道:“臣有异议!一则,我大周纲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有命,臣不得不从,殿下叫宁王妃娘娘绣那绣图,本就是无上荣宠,宁王妃娘娘只因一点小困难就推脱,此为不忠。二则,宁王妃娘娘曾被先皇后娘娘认为义女,圣上便是宁王妃娘娘义父,娘娘为义父做绣画尽孝,乃人伦大事,若不为,是为不孝。三者,宁王妃娘娘的绣工天下难得,能者多劳,本就是人之常情。若她都觉得绣着困难,旁的一品诰命夫人绣艺不如她,强接那活,岂不是被陷入无法完成的为难之地?此乃不义!请太子殿下三思!”
此言一出,满朝堂不由得哗然。
水穆说的三条,条条上纲上线,实在是毒,若是严清歌不在一个月内于昭亲王府刁难下完美的做完这二十副绣图,那就要背上不忠不义不孝的三条罪名了。
朝上许多人看着水穆的眼神儿都变了,很多和水穆有些来往的人,一个个都在心中决定,以后和水穆走的远一点。
水穆和前妻凌霄和宁王妃娘娘是自小的手帕交,比亲姐妹还亲,至今都还和一家人一样。这件事本不跟水穆有什么相干,他骤然发难,不就是因为惦记着前妻非要和离,影响了他名声,所以报复在凌霄的朋友身上么。
况且这第二条不孝的罪名,宁王妃给先皇后认作义女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人知道,水穆晓得这个,还不是从自己前妻那里得知。这人实在不是个能相交的,谁知道哪天就拿着你的秘密来打你了。
以往水穆也有过几回故意和凌柱国府作对的时候,幸好凌柱国府交游广阔,人脉深厚,才没有给他得逞。这人委实睚眦必报的太过了些。
“水世子说的不错。”四皇子站了出来,满脸和煦的笑容:“宁王妃娘娘曾经开过绣庄,我去看过,里头的绣画美轮美奂,世间难得。父皇六十大寿,自然当得世间最好的东西,我觉得还是叫宁王妃娘娘一个人做比较好。”
“四弟说的是。我有个折衷的法子,让宁王妃娘娘肚子绣这二十副绣画,其余各家一品诰命夫人,各自也献上一副祝寿绣图,这样两边便全了,如何啊?”二皇子站出来,跟着四皇子道。
他们的做法看起来似乎两面都顾全了,可实际上,除了个别别有心思的人之外,惹了众怒。
那些上赶着想要在这二十绣图中分一杯羹的,是看上了这二十绣图的独特。让他们另外上绣图,不是泯然众人矣么!再说了,一个月时间,能赶出什么好东西。
还有一些,是家里妻子完全不擅长刺绣,或者不想让家里妻子吃苦做绣活的,一个个将二皇子、四皇子、水穆三人骂的狗血淋头。
也有些事不关己的,怜悯的看着炎修羽。有不忠不义不孝这三顶大帽子扣下来,这宁王妃娘娘,可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必须落到套子里了。
炎修羽之前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人支持自己,现在也没想到水穆、四皇子、二皇子三人这么歹毒。
他心中怒意勃发,如火炬燃烧般的目光扫过这三个,在水穆的身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
水穆激灵一下,有些畏惧的不去和炎修羽对视。
“臣请殿下收回圣旨。”炎修羽朝前一站,通体生威:“水穆小人进谗言,恶人心,挑拨离间,巧言令色,请殿下除其世子位,收回忠王王位,肃清朝堂!”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一片哗然!
“你……”水穆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若不是周围有禁卫军看守,若不是他知道自己在炎修羽手下走不过五招,他必然扑上去厮打起来了。
炎修羽的嘴角挂上了轻蔑的笑容,看着水穆。不过是这样一个跳梁小丑,还敢污蔑他的清歌,既然如此,就让他看看谁怕谁。
太子想要收回所有的异姓王王位,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前些日子甚至借着分家降爵的名义,把京城好几家关系错综复杂的其余人家给整治了。
只要是有心人,都知道太子的打算——他要将那些势力错综复杂,难以撼动的世家王爵,全都拆散了,让元姓屹立不倒。
水穆这世子位,靠着水老太妃还活着,靠着他在京城里钻营,才岌岌可危的才维持到今天。但炎修羽今日在朝堂上的话,戳破了他一直艰难撑起的肥皂泡。
很多在朝中经历了不少风雨的大臣们偷眼看去,太子坐在高位上,面上隐隐透露出欢欣。他们知道,今天的朝会,怕是要维持很久很久才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