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门板被下人们一条一条卸下来,随着他们的动作,灰尘扑面而来,呛得站在最前面的人咳嗽连连。就连元堇都皱起眉头,用小手在鼻子前扇风。
大门推开,一股潮湿发霉的刺鼻味道冲了出来,离得近的人忍不住齐齐后退一步。
门内,货架上的货物已经被清空了,尽管当初关门前,沿墙角已经被撒了石灰粉,可是时间长了,石灰粉早受潮了,因为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雨雪多的缘故,以普通木材做成的货架上边角,已然霉坏的一块一块。
几个下人们看屋里那样子,赶紧跑到另一头去,将对面的木门也打开了。两边空气对流,小风一吹,味道很快散去很多,加上边上的窗子都被支起来,屋里变得明亮多了。
但是这并不能叫元晟的脸色变得好一点儿。
他分明看到好几只老鼠在屋里不知哪儿窜出来,钻到架子后面了。
在宫中,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肮脏东西,如果不是他还勉强维持着身为皇长孙的威严,早就吓得叫起来了。
紧紧的抿着嘴唇,元晟的眼睛里一片紧张,小脸也有些苍白。
看着差不多了,严清歌领了一群人进门,平静的给他们介绍着店里面的布局。
“这两个架子是专门打开刮绣画的,这边儿的柜台上的木格子放的是荷包,这儿能打开……”严清歌掀开柜台上专门做出的一个盖子,露出下面的小储物箱来:“这儿放客人不小心丢在店里的东西,若她们回来寻,就给他们。”
严清歌的这绣庄是炎修羽帮着她开的,里面的很多布置都和别的绣庄大同小异,只是在服务客人上面更用心一些。
元晟在看到老鼠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再在这里呆着的心情,他有些忐忑的看看严清歌,见严清歌还在引着他们一点一点的说着绣庄的事儿,问道:“婶婶,绣庄现在左右还乱着,叫人先收拾出来我们再来吧。不如我们先去庄子上看看农桑之事。”
严清歌微微一笑:“农桑?炎王府的庄子只种旱田,早过了种地的时候啦,现在唯一地里头还在干的农活,按时令算,只剩下除草。庄稼成熟要到四月底,五月初,种麦子则冬天下雪前便完成了,皇长孙殿下要去除草么?”
“那养蚕呢?”
“炎王府庄子上种葛麻,不种桑树,所以并不养蚕。其实咱们京城周围的桑树都不多,咱们这里不太适合种桑树,还是南方种桑养蚕的人多些,所以贡缎什么的,多是从那边送来的。”严清歌答道。
元堇似懂非懂。他现在已经开始跟着先生学四书五经了,里面会有涉及到一些这些农事。但书上所说,和现实里果然是大不相同的,他还以为去了田园中,真的能看到大片的桑林和青青的水稻田呢,结果没料到京城这儿全是旱地,桑树也不多。
元堇略微有些泄气,麦田有什么好看的,全长在土地里,没有水中而生的水稻那样俊秀。而且听说现在正是吃桑葚的好季节,桑树在他心中,亦比“没什么用”的葛麻有意思的多。
小孩儿的想法大概都是相同的,即便是元堇这样老成油化的小孩子,还是免不了会喜欢吃的和玩儿的。
最了解这点的,不是严清歌,却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彩凤姨娘。
彩凤姨娘以前跟着海姨娘,帮忙带过好久的严淑玉,自己还如珠如宝的养育着严涵秋,除此外,绿童、蓝童两个也在她跟前,几乎算是半个孩子王。
她赶紧脸上带笑,接口道:“皇长孙殿下,其实庄子上好玩的东西很多,现在这时候,很多庄户人家都会去打兔子,逮野鸡,河上沟渠里也能摸鱼钓虾,特别是现在,饿了一冬的动物都有了东西吃,身上尽是新养出来的膘水,吃起来肥瘦得益,好得很呢。而且春天里也有几样特别的果子,都是山野间才能见的……”
严清歌歇歇侧身,瞪了彩凤姨娘一眼,彩凤姨娘的话顿时吓得不敢说了。
说别的还好,那摸鱼钓虾,怂恿元堇去河上玩耍是什么意思?即便是带了好几个下人,一旦落水,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救不回来,不怕不出事儿,就怕万一出事儿,谁负担的起。
在一个,就是彩凤姨娘把什么野果子都往外说了。若野果子好吃,早就给人培育成家养的了,还用得着生在野地里么?那些果子有的是味道酸涩难吃,有的根本就是有着微弱的毒性。
农家的孩子从小就皮实,有没有好吃的,偶尔寻摸两个解解馋,可是这种东西是元堇可以吃的么?
可是此时却已经晚了,元堇的兴趣已经被勾上来。
不管养在哪里的孩子,总是会轻易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
彩凤姨娘讪讪的,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儿是好奇无比,她也想讨好的元堇,一边儿是显然不让她说这些的严清歌。
两相权衡下,彩凤姨娘道:“殿下,奴婢其实也没有去过那些地方,都是听别人说的,说不定那里没那么好玩儿呢。”她还是决定不要得罪严清歌比较好。
见彩凤姨娘识相,严清歌不再追究,一伸手指着后面:“前面不过是卖货的地方,后面才是当时正经的绣坊,你们去看看吧。”
元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迈步朝后头走去。
快到以前被改造出充作绣娘们工作地方的那几件联排大屋时,元堇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婶婶,我真的很想去庄子上。”
严清歌一阵无语,敷衍两句,便岔开话头。
岂料第二天上午,元堇又蹦蹦跳跳进来了,满脸喜色,道:“婶婶,你看,这是什么?”
严清歌不解的结果他手上拿着的一张浅绿色清雅信纸,只见上面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了封邀请,请严清歌务必大驾光临,参加程国公府上举办的采萍诗会。
严清歌不由得愣了愣,问元堇:“你怎么拿到的请柬?”
“我和绿童在门口玩儿,有个丫鬟姐姐说是外面送来给您的,我就给您拿来了。没想到半路上绿童不小心摔了一跤,将里头的信纸摔出来,我就看到里面的内容了。婶婶,我们去参加,好不好?”元堇开心不已的说道。
严清歌对这个程国公府还是颇有几分印象的。
程国公府比起她重生前嫁的信国公府还要没落上几分,尽管还没有到破落户的地步,但基本上已经凋零的不成样子了。
这种没有前途也没有什么地位的小贵族之家,最喜欢的就是攀扯皇亲国戚,如果能够得到大人物的青眼,对他们的帮助不是一般的大。
重生前,因为信国公府和程国公府地位相当,所以两家还算是颇有些来往的,甚至两家的庶子庶女都有联姻。对程国公府当家的妇人肖氏,严清歌印象还算不错。
肖氏总是打扮的很是艳丽,性格爽朗的很,尽管有些小心计小手段,但是她在程国公府那种家庭里生存,没有心机手段,早就被吞吃的渣滓都不剩了。
只不过严清歌对她的喜欢,仅限于重生前。肖氏巴结起比自己地位高,能够用得上的人,简直是无所不用其及,被这种人巴结,其实挺危险的,谁知道她在背地里是不是费尽心机的在调查你什么,谁知道她送给你的某件贵重礼物,是不是做了什么没良心事儿才拿到的。
像程国公府这种想要跟炎王府交好的小贵族家庭,太多了!严清歌从来都不搭理他们,这种请柬她每天起码要收到两三封,都是叫丫鬟代笔婉拒,将请柬放好便是,没想到这一封被元堇看到了。
元堇一看严清歌将信纸随意拢了拢放在桌上的行为,就知道严清歌不想去参加这个采萍诗会,他眼睛里的光就黯淡了下来。
昨天彩凤姨娘说的那番话他是真的听到心里去了。
以前他很小的时候呆在炎王府的那段时间里,有机会能够在街上走上一趟,他都会开心的不得了。
但那时候,他基本上都是被众多侍卫保护下去下次馆子,或者到那些被包了场的店面里买两件价值昂贵的首饰品或者玩具,基本上没有出现在人多杂乱地方的时候。
现在他的追求不一样了,他不是那时候那个好哄的孩子了,他想看看真正的民间和乡野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像诗词中写的那样,是不是像话本中说的那样,是不是像偶尔他听下人们聊起时讲的那样?
不管元堇再怎么失望,严清歌都当没看到,反倒假意责骂身边的寻霜,道:“怎么能叫皇长孙殿下送信,你们的眼睛都长哪儿去了?还有绿童少爷,刚才不是说摔了么,都没人去看看!”
元堇一听就知道是严清歌的说辞,他将眼睛一瞪,想要发火,可是眉目里全都是掩饰不住的委屈,看起来竟然有点儿想要哭的样子,瘪着小嘴蹬蹬蹬的跑出去,还差点因为仰着头没看路,被门槛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