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迫切的想要什么,大概和他的经历脱不开关系。
重生前的严清歌,想要瘦下来,想要儿子朱铭的痴傻变好,一辈子最大的愿望,逃不开平安两个字。
刚重生的时候,她想要复仇,想要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
后来,她慢慢的发现,那些所谓本该属于她的,她其实也并不想要,譬如说那纸和太子的婚约。
再后来,她嫁给了炎修羽,想要两人一直开开心心,能这样天荒地老的过一辈子——这大约就是无所求了吧。
但现在,她又有了想要的,她想要自己的孩子被交还给她,希望炎修羽平安归家,一家人团聚。
现在,她又加上了一个愿望,希望凌霄能够好好的。
没经历过痛苦的人,不能够体谅别人的痛苦。没失去过的人,便很难珍惜眼下。
严清歌把哭成泪人一样的凌霄抱进自己怀里:“我们两个以后都要好好的。”
凌霄将头努力的点着,她这些天真的是在强颜欢笑,表面上看起来已经不在乎和离的事情了,可她心底里知道,水穆将会永久的变成她心上的一个脓包,让她心里的一块地方坏掉了,发涨发疼,随时让她产生负面的情绪。
严清歌的举动,就像是一根温柔的银针,将那脓包挑开,叫她彻底的觉得解脱。
因为是在旁人的地界,凌霄也知道不好哭的太狠,落了一会儿泪水,便急急的用帕子擦干脸,再从袖子里掏出一盒小小的香粉,补了一下妆容。若不是眼圈儿还有丁点微红,根本看不出曾经哭过。
凌霄才收拾完毕没一会儿,门口就走进来一个蓝衣太监,正是太子的近侍,名字叫做朱六宝。
朱六宝满脸带笑,弯腰弓背,对严清歌和凌霄行礼:“两位贵人,我们主子那边事情办完了,想邀您两位问一问民间的事情,不知可行否?”
严清歌和凌霄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百姓,她们都是贵族出身,问民间的事儿问到她们头上,太子这借口找的也是别扭。
不管严清歌心底再抗拒,太子还是不容置否走进来。
两边坐定,严清歌一直低着头,不肯去和太子对视。太子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在严清歌和凌霄的脸上扫过,微微含笑道:“宁王妃娘娘,据孤所知,你在这福祥街上,有自己的绣品铺子。凌小姐好像亦是新买了一家铺面,不知孤说的对不对?”
严清歌和凌霄齐齐点头。
太子问道:“孤自在朝上代父皇理事以来,对农事工事颇有心得,对这商事,偏偏有些苦恼。古人云,商人重利渎法,投机倒把,囤货居奇,左来右往,不事生产,偏有能锦衣玉食,获利所得,皆是从百姓身上削刮,所以很多人都提议,让我大周朝禁商。”
这说法也不知是朝上什么腐儒提出来的,严清歌在心里冷笑一声。
别说是四太子折腾的京城这段时间店铺关门闹的民心惶惶,若是朝廷真的下了文书,全面禁商,只怕反对的人站出来,光是数王公贵族之家,就可以将皇宫堵满了。
京里面生意做得大的,有几个是纯粹的商人,这些铺面也好,背后供货的作坊、庄子也好,基本上都是掌握在贵族世家手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贵族世家底蕴丰厚,完全不缺银钱花,现在京里面四皇子不让店铺开门,他们可以先按捺一阵儿,等过了风头再说。换了那些没有背景的普通店铺,这么久没生意做,数量若再多的话,老早就该闹起来了。
凌霄不知道严清歌和太子之间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规规矩矩回复太子:“民女无知,但却知道,南货北往,北货南通,都是靠的商人。大周天下幅员辽阔,各处特产林立,此地奇货可居的,别的地方兴许满地都是。民女看来,故步自封,不若互通有无。且民女以前读书时,也被人教过,大周早年建国时,也曾有过市易司,行平仓法,将各地货物来回买卖,某地低价买进,另一地价格若高,便当即卖出,最终才换成皇家所需贡品,带回京城,一来二往,皇家国库日渐丰盈,一时无两,甚于不用度支司再向皇家拨款,便能自给自足。可见商人并非殿下说的那般可怕。”
太子赞许的笑了笑:“没想到凌小姐竟然如此有远见,引经据典,知识渊博。孤听你一讲,果然茅塞顿开。”他转头看向严清歌:“不知宁王妃有什么指教的?”
严清歌干涩着嗓子,调整下自己嗓音,道:“臣妇不敢妄言。臣妇开的绣品铺子,因经营不善,早就关门大吉,于做生意上糊涂的紧,并没有什么敢卖弄的。”
“没关系,你只管说,孤不会怪罪你的。”
只要她开口,不管说什么,自己都觉得好。太子想着,目光越发的温柔。
白鱼和紫环至今还在炎王府,没有被送进宫或是赶出来,可见她已经相信了炎修羽背着她又找了旁人的事实。
旁观者清,太子非常明白,炎修羽和严清歌的这段感情,美好的不像是真的。世上最高洁的事务,总是存在不长久的,因为一点点瑕疵,就会让它消失。
所以,只要严清歌相信了炎修羽又有了旁的女人,她必然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然后,他便有了可乘之机。
他可以接受自己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可以接受她的心底住着另一个已经破碎了的人。只要让他守在她的身边,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二十年,时间总会感化了她,到他们老去到时候,龙穴里他们躺在一起,手握手,他就赢了。
被太子看着,严清歌心里的恨意越发高涨。
忍了好久,她组织好语言,故意开口道:“臣妇以为,商还是要禁的。就像臣妇家开的绣品铺子,摆出来的花样,被很多别的商人家抄袭,做出低劣的纺织品,反倒是质量比较好的正品卖不出去。臣妇开的店不为盈利,只为养那些在战争中受到伤害的可怜妇人和儿童,但那些抄我家店铺绣样的,就是真正的商人了。所以臣妇觉得,一定要禁商,这些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凌霄听到严清歌这样的话,忍不住大吃一惊。
早上两人来的路上,严清歌还和她说着一些管理店铺和账目的小经验,说的头头是道,对做生意显然很有心得。这种人,怎么可能说得出对太子的那番话呢。
凌霄若有所思,却不拆穿严清歌。
“原来宁王妃是这么想的?”太子笑了起来。
这时,门外候着的一个小太监走进来,通报道:“殿下,宁王妃方才要的绣娘来了,是待会儿再见,还是现在就见。”
“唤她进来吧。”太子吩咐。
门帘一掀,一个面色惨白,两股战战的绣娘被押了进来。
这个绣娘严清歌并不认识,肯定不是原来在严记绣庄做活,后来被挖走到云氏绣坊的那批人之一。
她见了严清歌和太子,跪地磕头连连。
云氏绣坊抄袭严记绣庄的花样子,完全是公开的,甚至当初挑衅一般将店面开在严记绣庄旁边。她很早就被招进严记绣庄做活,是第一批开始模范严记绣庄的绣图的人。
以前她在别家绣庄干活,手速已经是快的,但是到了云氏绣坊以后,她才发现,她的手速根本不算什么,云氏绣坊完全不要求质量,只要求她们快,再快,几乎是拼命一样的日夜赶工。
很多绣娘心底里都忐忑的很,觉得总是这么干下去,自己的手艺和名声早晚要毁完了,可是这家店背后的背景深的很,可是四皇子啊,她们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这绣娘见到严清歌和太子,心里一惊,知道报应的时候到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娘娘,民女知错,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民女这一回。”
有太子在前,严清歌什么都不能说,她轻声道:“你快些起来,好好说话。”
这绣娘看事情似乎有救,抬起哭的鼻涕眼泪的脸,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处处都在诉说她的言不由衷,该说的不该说的,竹筒倒豆子一样全往外交代个干干净净。
看着这将主子出卖的一条内裤都不剩下的绣娘,严清歌知道,今天在这屋里,这绣娘是没事儿了,但是出了这个门儿,她的命必然保不住,四皇子绝不可能饶了她。
这绣娘一点儿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反倒因为太子中间的几声温声安慰,而觉得心中暖洋洋的。是啊,她不过是个受到驱使没有自由的下人罢了,真的该受罚,也是那些坏良心的老爷们受罚。
而且,太子真的好和善,让人好生亲近,跟四皇子完全不一样。四皇子见了她们,就跟没看到一样,总是将眼睛一掀就过去了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绣娘心中的想法,只有严清歌隐约看出点端倪。这绣娘想必现在对太子好感大增,却不知道她被太子勾着多说了多少不该说的,太子分明就是在催她的命,亏她还觉得太子是好人。
那绣娘终于没什么好说的了,太子才笑着对严清歌道:“看来宁王妃能有那样的想法,也是正常的。这件事,就让孤来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