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到炎婉儿的名字,严清歌脸上一白。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心有多宽的人,就算她平时对小孩儿比对别人多很多宽容,那也是建立在那些孩子们没有伤害到她的基础上。此时此刻,她半分都不想看见炎婉儿。
她的理性告诉她,炎婉儿是无罪的,而且,炎婉儿身上还留着她好友水英的血。
但只要一想到她的孩子被换进宫,她心里就难受的厉害,半点儿都不想见到炎婉儿。
她的孩子被放在凤藻宫偏殿,被一群也不知道仔细不仔细的姑姑们看着,身边冷冷清清。谁知道那些姑姑里有没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她的孩子有没有被冻到、饿到,有没有被虐待,会不会下一秒就丢掉小名……
而炎婉儿,却在她身边享福,不管什么好东西,从来没有短缺过她的。就连不怎么喜欢她的炎修羽,也都被逼着每天陪她,给她弹琴,读书。她身体不好,每次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严清歌担心的一宿一宿睡不好……
两边天差地别的待遇,让严清歌忍不住痛恨自己。
严清歌的面色骤然惨白,寻霜急忙道:“还是算了,娘娘身体不好,别给婉儿姑娘过了病气儿。”
丹鹤看严清歌竟然没有反驳寻霜的做法,修得尖尖细细的指甲差点没有把帕子戳出个窟窿。
如意没留意丹鹤的表现,还以为严清歌面色难看,是病情又有反复,唤丹鹤领着还不熟悉情况的问雪去拿丸药和水来。
丹鹤带着问雪到了外间,主动取好药,再把水提在手中,不让问雪做一点活,温柔道:“妹妹,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娘娘请你们从严家过来,是陪她散心的。你们是贵客。”
问雪没吭声,跟着丹鹤进屋了。
当天中午,几个丫鬟换着吃完饭回来,如意就找了个由头,把丹鹤发落出去,换上鹦哥在边上伺候。
好几次丹鹤想要寻功夫再进去,皆被拦下来,她才隐约领悟到,一定是问雪跟如意说什么了。
丫鬟们的明争暗斗,严清歌并没有放在心上。
傍晚时分,柔福长公主回来了。
她才一进府门,来不及换上一身其他的衣裳,就风风火火的朝着严清歌屋里来了。
严清歌一直在等她,见了柔福长公主,如意便带着几个丫鬟知趣的退下去,屋里只剩下妯娌两个。
屋里无人,柔福长公主再也不绷着了,脸上全是忧虑:“清歌,你知道这件事多久了?”
严清歌叹口气:“祭天那日,水英怕元晟出事儿,叫我去搭救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只看见他的脸,我知道这孩子的身世了。”
柔福长公主沉着脸,显然已经初步知道了前因后果,怪不得严清歌最近都不怎么提起炎修羽,原来是有更重的打击在。
她上前握住严清歌的手:“你是怎么想的?”
严清歌轻声道:“当然是将我的孩子要回来。”
可是,这也太难了些。柔福长公主在心中默默的说道。
严清歌知道柔福长公主可能不赞同她的想法,便抬眼看向柔福长公主,道:“羽哥什么时候回来?”
柔福长公主今日也没见到炎修羽,甚至她根本没有打听出任何关于炎修羽的状况,便是对外宣称已经脱离险情的皇帝的面,她都没见到,不过在凤藻宫盘桓半日,就出来了。
但她还是温柔的劝道:“修羽没事儿。宫里怕有人借着皇上重伤闹事儿,让修羽在宫里面带禁卫守着。等风头过了就好。”
严清歌了然的点头:“我猜也是这样。外面大街上都戒严了吧?”
柔福长公主恩了一声:“祭天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起码要半年不得安生。”
妯娌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严清歌先开口道:“既然外面轻易不能出入,很多事情便拜托嫂嫂帮清歌打理一下。一是我娘家那边,二是绣庄。”
柔福长公主欣然应允,嘱咐严清歌好好养身子,便先回去了。
等她走了,严清歌兴致低落,晚饭亦没有吃两口。
如意劝道:“大小姐,您再用一点儿吧。”
严清歌低着头,再抬脸的时候,泪光闪闪:“我怎么吃得下。”
如意吓了一跳,抱着严清歌:“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羽哥他一定是在宫里出事儿了。”严清歌忍不住扑在如意的肩头哭了起来。
如意拍着她肩膀安慰:“柔福长公主不是说,小王爷现在在宫里面指挥禁军,包围皇帝安全么?”
“怎么可能!这次作乱的人跟蛮人有勾结,羽哥他背着丘偊王的名声,皇家就是为了避讳,也不会叫他指挥宫里禁卫军。而且,若是他只是做了禁卫军这么简单,为什么不让嫂嫂给我递一句话!”
严清歌哭得撕心裂肺,又不敢大声,捂着嘴巴,泪流满面,肺里疼的厉害,喉咙里全是腥甜味儿。
她和炎修羽的孩子被人换走了,孩子的父亲现在又生死未卜,严清歌一时间觉得好像天塌下来般。
如意慌了神儿,一阵儿的哄着严清歌,后来实在是哄不住,只能抱着严清歌的肩膀,主仆两个哭成一团。
闹了一夜,严清歌总算是累了,沉沉睡过去。
如意盯着肿的水蜜桃一样的眼睛,出去洗漱过,忧愁不已。严清歌现在太伤心,影响的不止她一个人的身体,她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
可是现在的关头,严清歌又不能乱吃药,想起来就让如意觉得心慌。
思来想去,如意准备了好多个让严清歌开心的办法,就等着严清歌睡起来,好哄她。
谁知道到了下午,严清歌起来,洗漱过吃了饭,忽然问道:“给我准备丝线布料,我要刺绣。”
这要求有些突发奇想,如意见严清歌情绪有点儿雨过天晴的意思,便好奇问道:“大小姐,刺绣费神儿费眼睛,等你身子大好了再做吧。”
严清歌摇摇头,执意要如意将东西准备好。
她的心神一直安宁不下来,就像是一口沸锅一样,方才睡着以后,肚子里一直隐隐作疼,虽然没有见血,可是她心里知道,再这么下去,肚子里这个,估计就保不住了。
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凝神静气。
重生后,她还以为自己永远都用不上以刺绣安神这回事了呢,原来是她错了。
如意拗不过严清歌,只得乖乖将所有东西准备齐全,抬进屋子,因为怕刺绣伤眼睛,所有的窗户几乎都被大开。
明亮的室内,严清歌低着头挑拣绣线,她动作娴熟,却又不快,一切步骤都由自己亲自动手,任何忙都不要人帮。
一下午功夫,她就劈出近千根线,共计一百四十多种颜色,分门别类,在绣布旁边规制好。
如意看着严清歌前所未有的举动,心里担心极了。
以前不管严清歌绣什么东西,最多用上五十种色的绣线就到头了,但是今天她要做的东西,明显不同。
夜色上来,屋里被点了明晃晃一屋子的蜡烛,因为严清歌没有停下来,别人也劝不住,只能任她做活。
终于,严清歌下了第一针。
半个时辰后,隐约能看出来她针线下的雏形,她绣的,似乎是一座房子的飞檐一角。
如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飞檐。虽然还没有完全成型,但是上面的斑斑苔痕,和带着红色锈迹的铜铃铛,都栩栩如生。
眼看夜深,严清歌才停下来手头的动作,稍作洗漱,就疲惫的睡去了。
连着整整一个月,她都每日每日的刺绣,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柔福长公主来每天都来看严清歌两回,每次都是一语不发,站在她身后看她刺绣片刻,然后又离开了。
渐渐的,人们看了出来,严清歌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她把自己装在了一个怪异的小世界里,在那个小世界里,她感觉不到外面的任何喜悲,只为了面前的刺绣而活着。
因此,她无悲无喜,就像是将自己也变成了那绣图中的人物一般。
如意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好是坏。郎中来看过,说严清歌这是因为太过专注才造成的,对肚子里的胎儿,反倒有益无害。
毕竟严清歌一旦从刺绣里醒过神,必定又要被炎王府现在的风雨飘摇所影响,这真的不是好事。
严清歌之前要的绣布,是整整一匹淡黄色的贡绢,被她裁剪过后,铺开长度能占一整个屋子。
现在她只是绣出了一小部分,能看出是一座院子,里面略略有些凌乱,各种松柏杂树丛生,一个红衣少女坐在门边,手中执着彩色的纸风车。她面前的碎石街道上,还有水车路过。
不管是拉车的车夫,还是那红衣少女,面庞全都栩栩如生,神情活泼动人。
如意刚开始还没觉得,后来看着看着,不由得大吃一惊。那红衣少女分明长的跟严清歌小时候很是相似,而那拉水车的人,和严府里的一名下人一模一样。
严清歌绣的,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虚无乡,但里面的人,却是真实存在的。那个地方,应该是她内心深处幻想的一个没有任何伤痛,没有任何悲剧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