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声,绣坊门前,数十名打扮的极为可爱的蛮周混血儿童,披红挂绿,站在绣坊门前,团团微笑,对着进进出出的宾客们说着讨巧的吉祥话。
还有舞龙舞狮的炎王府家奴在表演着,每当有新的客人上门时,他们的表演就会越发的卖力一些。
按理说,这样热闹的开业庆典,来看热闹的市井百姓肯定不会少,可是今日的严记绣庄门口,偏生却完全没有赶来看热闹的普通人。
可是,这并不代表今天严记绣庄的客人少。
车如流水马如龙,绣坊来来往往的客人们,大部分都是衣着华贵,养尊处优的京城贵人,让绣坊挨着的两家店铺之人,一阵阵眼热。
绣坊旁边那家珠子铺管事儿的莫掌柜走过来,伸手一抓,提着斜倚在门口的小二的耳朵,将他揪回来,恶声恶气呵斥道:“看什么看!还不给老子滚回来干活。”
那小二并不太怕他,嘟嘟囔囔:“隔壁绣庄到底是哪路神仙开的,先前生意差成那样,现在又变得这么红火。”
掌柜的把算盘打的噼啪响,没好气道:“你别琢磨了,那严记绣庄,是宁王妃的产业。就是咱们主家也送了礼物贺喜呢。”
小二吃惊的打牙缝里吸了口气:“瞧着不打眼儿,原来竟然有这么大来头。掌柜的,这是好事儿啊,他们生意好,也能带的咱们生意好一点儿。”
“做你的清秋大梦!”掌柜的一听小二提,眼睛瞪得浑圆,干脆啪的一声把用了多年,上面闪耀着一层莹润光泽的木算盘摔在桌上。
这把算盘是掌柜的心头宝,小二见掌柜的举动,知道自己触到雷了。
掌柜的摔算盘还不算,一双粗粗的手指指着屋里,大声道:“看看咱们的珠子,一半儿多都是木头,铜的,再有那么一点儿玉的,也是矿上打磨不要的下脚料,就一小盒子珍珠,最大的也没我小拇指肚大,这种东西,外面那些贵人们看得上?”
“他们看不上眼,咱们还能卖给坊市里的姑娘大嫂啊。”小二缩头缩脑说着。
“放屁!要是你,见了咱们隔壁进进出出都是贵人,还敢进旁边店的门么?人家只扫一眼,就觉得咱们和隔壁一样,卖的也是贵东西。我看这铺子,是开不下去了!”
掌柜的一通发火,让小二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
小二听着外面越来越热闹,忽然,一阵丝竹声传来,一个高昂尖锐的怪怪声音大声喊道:“四皇子贺严记绣庄。送——南贡缎两百匹,北贡缎两百匹,金线、银线各十箱,黄花梨木绣架二十座,羊脂玉貔貅摆件一座,八宝如意金镶玉如意一对儿,玉雕香兰摆件一盆。”
小二的再也坐不住,就着掌柜的想要杀人的目光,窜出去看热闹。
来的人,可是京城现在大热的四皇子啊!他活这么大,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看到这样的贵人。
门外,一阵阵鞭炮爆炸带来的灰色烟气还没有散,地上红色的炮衣,铺出条鲜艳的毯子。
四皇子身着蟒袍,头戴玉冠,满脸含笑,在四个太监的簇拥下,缓步朝着门口行去。
炎修羽见四皇子来了,迎上来,道:“殿下亲自前来就好,何必带那些虚礼。”
这份礼物,真的是太重了。
今天送这样重礼物的人,不止四皇子,还有水穆。
水穆和四皇子,和炎王府的关系非常微妙,明面上维系的还算可以,但私底下,互相没有少做手脚。
严清歌今天在后面招待来的妇人们,并没朝前头来,若是严清歌在,照着她现在的脾气,八成要使法子把礼物退回去,让水穆和四皇子立刻走人,半点情面都不留。
正在炎修羽和四皇子寒暄的时候,炎修羽眼角的余光瞥到和四皇子一并来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穿着鲜艳的蛮人的衣服,手脚和头上、脖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瞧着似乎一个移动的首饰架子一般。
再一看这女人的脸,炎修羽的眉头狠狠皱起来。
四皇子今天来,炎修羽肯定要给他几分面子,但四皇子却不给炎王府面子,将海娜珠领来,又是几个意思。
海娜珠身为女眷,肯定是要被领到后院,由严清歌招待的,作为一个曾经想要严清歌一尸两命,给严清歌下毒的女人,她还敢来严记绣庄?
四皇子顺着炎修羽的目光看过去,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道:“炎小王爷,海氏今日来,是听说贵绣庄有很多蛮童。她思乡心切,很久没有见过家乡的小孩子了,还望炎小王爷海涵,我只叫她在门口和这些小孩儿玩耍一会儿,就带她离开,绝对不会打搅到王妃。”
海娜珠果然没有进门,而是紧紧盯着门口迎人的十个孩子。这些孩子全都是男童,每一个都能看出明显的蛮人血脉。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幼崽,都是讨人喜欢的。
很多大周人都觉得蛮人的五官长的又粗又大,生的丑陋。但这些混血小孩子的面目线条还没发育,加上随了蛮人父亲的血脉,惯是大眼睛长睫毛,眉目清晰,面白唇红,瞧着精致的很,倒是让许多人见之心喜,甚至有几名贵妇人看后都表示了,自己也要搜罗几个这般的孩子,养在府里解闷。
海娜珠在旁边看了好半天,目光上上下下把这些小孩儿扫视个遍,并不说话,转身回到车子上,就跟她没来过一样。
炎修羽觉得海娜珠这趟来的奇怪,但暂时却抓不到什么端倪。
加上今日来的人实在是多,不一会儿,又有两三名世家子弟前来道喜,炎修羽腾不出空,只能将这件事先押在心底。
四皇子并没有久留,他只在屋里稍微呆了一呆,跟那些上前巴结他的人言笑晏晏片刻,就回去了。
又过了个把时辰,炎修羽看着来人终于少了,擦了一把汗,想到后面看看严清歌那边怎么样了。
严清歌那边招待的都是妇人,应该比外面清净一些,不过劳累程度,恐怕不亚于他。
结果还未来得及走,就见炎王府一个在街口望风的下人急匆匆跑过来,大声道:“小王爷!太子殿下亲来了!”
“太子殿下来了?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去迎人。”炎修羽急忙说道。但他心里,却阴沉下来。这太子真是个无孔不入的,如果可以,他宁愿一直都不要和太子打交道。
不一会儿,就见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行了过来。
而还在严记绣庄没有走的那些客人们,也一个个都大喜过望的出来了,他们本意是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和炎王府打好交道,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可以面见太子。
太子乘坐的马车停在严记绣庄门前。
相比方才四皇子的阵仗,太子的出场显得平淡的多,他身边只有朱六宝一个大太监跟着,表情平静的对炎修羽颔首。
两边见过礼后,太子被请了进去。
看着周围的环境,太子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直到被请着坐下来,他才不急不缓的开口。
“孤刚刚得知严记绣庄今日开市,特意赶来道贺,仓促下,礼物准备不周。不若孤手书一副字,赠与严记绣庄,炎小王爷看如何?”
炎修羽心里再不情愿,还是做出感激状答应下来。
旁边围观的一名京官大声叫好:“好啊!太子殿下亲书墨宝,炎小王爷可要当成传家宝看待!”
另一人跟着连连附和:“是极!小人在京为官多年,竟是一次都没有见到过殿下墨宝,今日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说着说着,这人竟然泪光闪闪,快要哭出来了。
这一屋子人,好像被打开了一个开关一样,一溜儿的拍起马屁,生怕自己被对方比下去了,争相在太子面前表现。反倒是炎修羽这个即将被赐墨宝的正主,给忘到一边儿。
朱六宝等这些人演过一场,才尖着嗓子道:“炎小王爷,还请给殿下寻一处静室,好写字儿。”
炎修羽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朱六宝和太子出去了。
剩下一屋子方才还欣喜如狂的宾客面面相觑,一个都不敢跟过去。朱六宝说了,太子要在静室里写字儿,他们跟去,静室肯定就不静了,本以为能够看到太子赐下的墨宝,现在却要失望了。
刚开始激动的要哭出来的那位京官,拎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一本正经道:“等过几天严记绣庄把殿下墨宝装裱好,挂了出来,我定日日来观摩。”
“王大人有心了,到时候咱们还要结伴同行啊。”
“再加上我宣某一个。”
已经冷掉的气氛,立刻又被炒热起来。
另一边,炎修羽却是安安静静,在临时找到的屋子里,和太子两个人互相对比着谁更没有表情一些。
因为要招待客人,所以今天的绣庄里静室是有的,笔墨纸砚也有整套,不过质量并不如何好。
太子并不在意这个,等朱六宝放好纸张,磨好墨水,才亲自上前。
他蘸墨提笔,另一手拎起月白色袖管,露出一截瘦弱无比的腕子,在纸上一笔一划认真的写着字。
太子的字清丽又有力度,墨浸纸背,笔锋隐藏的非常圆润,看着工整舒服中,透着一股飘逸。
单是看字的话,这样一副字,是很讨人喜欢的。
但再看到上面的内容,炎修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恨不得一拳砸到太子的脸上。
太子今天,根本绝不是来贺喜,而是来找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