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淑玉脑子昏昏沉沉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咬紧牙关,躺在床上,一双瘦到筋骨迭起的细长手掌,紧紧抓着被面。
尽管意识不是很清楚,可不代表她不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
今天是过年,破七之前,为求个吉利,宫里若非是重要的人物生病了,绝不会让御医来看,只能硬挺着。
因为今年太子屡屡让人搜查储秀宫,她之前藏的那点儿药材,早就丢的七七八八,现在骤逢难关,只能苦熬。
迷迷糊糊间,她能听到伺候自己的两个宫女在说话。
“娘子一直出血,再这么下去,恐怕要不好了。”
“可是今天是过年,太子殿下如果知道娘子在这时候生病,肯定会厌弃她的。”
“哎……若不是娘子只是葵水迟到几天,流的血又太多,太子殿下又没从召唤过娘子伺候,我还真以为娘子是那个了呢……”
“咦,我想起来了!昨下午我们娘子叫欧阳神医帮顾娘子开了药,那药方是治葵水不净,止血止痛的。可是顾娘子明明是怀了身孕,她当然就不能吃那药了。”
“哎呀!我这就朝顾娘子讨药去!”
听着两个宫女自作主张为她“好”的盘算,严淑玉急的快要疯掉了。
如果吃下了那服药,她哪怕仔细调养,起码两年内决不可能怀孕。
女子一生如花儿一般的岁月,拆开来,能有几个两年?
可是不管她怎么着急,就是醒不过来,身子像是被埋在粘稠的糨糊缸里,连动动手指,抬抬眼皮都做不到。
时间静静的流逝着,严淑玉住的屋子,悄然冒出了熬药的苦苦味道。
储秀宫大部分人都知道严淑玉晚上是被抬回来的,这时候熬药,倒是没人上前说什么。
昨日下午顾娘子取完药,专门来严淑玉这里道谢,那时,严淑玉对顾娘子谆谆教导了不少熬药时要注意的事情,当时两个宫女就在身边伺候,到现在还没有忘,悉心照着昨日严淑玉的吩咐,熬到后半夜,才将药熬好。
她们两人一人端着温度晾的刚刚好的药,一人扶着严淑玉,撬开她口舌,将一碗浓黑色的药汁硬生生灌进严淑玉的肚里。因怕她躺平吐药,还在她上身背后垫了高高的被子和枕头。
天刚亮的时候,严淑玉忽的坐了起来,吓得守在她床边打瞌睡的宫女一大跳。
“娘子,您醒啦?”宫女惊喜的看着严淑玉。欧阳少冥果然是神医,这药只喝了一次,就管用了。
严淑玉一时间还没有从长久的昏迷里回过神,猛地伸出手,啪的一声,狠狠打在床前宫女的脸上。
所幸她力气不大,但那宫女还是捂着脸,愣在当场。
严淑玉的恨意在心间弥漫,冷冷盯着那两个宫女,她们给她喝了那药,虽然只有一碗,但已经够她受的了。
转瞬,严淑玉像是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一样,一把抓住方才她打了那宫女的手,哀声道:“流絮,我……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被牛头马面抓走了,我使劲儿挣扎,方才醒过来,也看不清楚东西,还以为……”
她一边解释一边流下来两行泪水,欣喜中带着委屈:“原来……原来我还活着。”
流絮心头一软,跟旁边的流萍对视一眼,两人一起上前劝慰着严淑玉。
严淑玉被她们又是拍后辈,又是揉腿脚,终于才停了抽抽搭搭的哭声。
“娘子,你饿不饿?我们在炉子上给您温了桂圆红枣燕窝粥。燕窝是顾娘子送您的,您失血太多,喝点儿补一补吧。”流絮说道。
“不用了。”严淑玉对整个储秀宫里的人,都满是戒备,尤其是顾娘子。
顾娘子昨天为了逃过被欧阳少冥诊脉一时,那么假惺惺的跑来她这里演了一场戏,对这个女人,她恨到了骨子里,早晚要她好看,她送的东西,严淑玉绝对不会入口。
流絮担心的看着严淑玉。
严淑玉对流絮凄楚一笑:“我这次伤了元气,虚不受补,现在吃,会让病情更重。不过顾娘子是好心,我这就起床去谢谢她。”
“娘子……”流萍轻轻的握住严淑玉细瘦的手腕,有些犹豫的劝解道:“皇后娘娘将你送回来以后,太子殿下吩咐了,叫您呆在自己屋里,不能随便出去。”
严淑玉的手臂一僵,身上猛地泄了力气。
她又被禁足了!
这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被放出去。
严淑玉的心头,生出一股非常强烈的懊恼,她忍不住后悔起来,昨天她怎么脑子一昏,跑去找了严清歌,还口不择言,说了太子的坏话。那些话,一定传入了太子的耳朵里了。
她的手趁着被子的遮挡,放在了平平的小腹上。
虽然表面上摸起来,那里和昨天没什么区别,可是她知道,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失去了肚里那个孩子,也失去了快速翻身的希望。
现在,太子恐怕对她也伸出厌恶,以后她在储秀宫里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严淑玉垂下头,思虑良久,终于抬起脖颈,对担心的看着她的流絮和流萍道:“虽不能出门,可是还是想下地走动走动。我洗漱一下,你们把窗户打开,通一通风。”
流絮、流萍见严淑玉除了憔悴很多,又瘦的一夜脱形,似乎和往常没太大不同,便放下心来,一人开了窗户,收拾起屋子,另一人则扶着严淑玉洗漱。
伺候严淑玉净面刷牙后,严淑玉被流萍扶着坐在了妆台前。
严淑玉一抬头,精致明亮的铜镜中,现出一张下巴尖尖的极瘦脸庞。
从去年回京后,严淑玉因为担心着自己的前程,又因和欧阳少冥之间的私情,担惊受怕,便慢慢的瘦下来了。
这次忽然病倒,更是全身脱水,瞧着又瘦了三分。
透过镜子,定定的看着里面那张小巧的脸庞,严淑玉痴迷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镜子里,那瘦的可怕的女人,也在坐着同样的动作,那细细的手腕,干瘦的手指,让她隐约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个人,是以前在严家时瘦的弱不禁风,似乎随时都要升仙而去的严清歌。
这个人,也是在储秀宫里曾经风头无俩,连元芊芊都一度压下去的碧萦。
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她也可以像严清歌那么瘦啊。而且碧萦只不过是和严清歌长的又那么一点儿相似,她和严清歌的骨子里,却是流着一半儿相同的血。
流萍看严淑玉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虽然知道严淑玉不出门,还是轻声问道:“娘子,您要上点儿胭脂么?”
严淑玉却是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妆台上琳琅满目的物品,轻声道:“我自己来。”
素手轻描,玉粉淡施。
严淑玉并没有选择她用惯了的胭脂水粉,反倒使了那些她素来不喜的颜色浅淡的胭脂等物。
她坐在桌前,精心的描绘着那张脸蛋,画着画着,忽然放下笔,看着镜子,吩咐道:“打盆水来,我洗一洗。”
要想成功的将自己打扮的和严清歌相似,并不容易,她们的五官长的不相似。
重新妆扮了四五次,严淑玉才略略满意,她着迷的看着镜子里那个女人,做出个微微蹙眉的表情,眼神里流露出满意。
时间已经近中午了,她站起身,打开衣箱,触目全是一水儿雪白色的衣服,翻了翻,唯有角落里有一身灰色的缁衣。
她记得,严清歌并不喜欢穿白衣,她的衣服色彩虽然浅淡,可做的都很精致,哪怕偶有几件白色的,上面也会绣出不同色彩的纹饰。
她回身看了看流萍和流絮,问道:“我记得我才进宫的时候,得了一些别的颜色的衣裳,可还在?”
流絮和流萍对视一眼,点头道:“在的!娘子,您要穿么?”
真是奇怪,严淑玉不是要为严松年守孝三年么,这才不到一年,就不穿白的啦?
流絮和流萍翻箱倒柜,将那几件适合现在节气穿的彩色衣裳翻出来,放在床上。
因为是冬衣,又放的时间久了,这几件衣服散发出浓烈的樟脑丸味道,面料颜色瞧着很深,略有些老旧。
严淑玉不满的皱起眉头。
这样的衣服,严清歌是绝对不会上身的。
如果她要学着成为严清歌,穿衣打扮上,绝对要非常讲究才对。
扭过头,严淑玉对这些衣服不再看,嫌弃的找出一件白缎面袄裙,问道:“有针线么?”
既然没有素淡的成衣,那她就先自己改几件好了。
连着好几日,严淑玉都老实的呆在屋子里做着针线。
她的针线活不好,可是简单的绣花还是没问题的,只不过做得有些慢。
大年初八,很多大家默默遵守着的年内规矩都解开了,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储秀宫,严淑玉放下手头终于改好的一身棉衣棉裙,露出了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只是七八天功夫,天气就骤然回暖了。
以往这时候,宫内一些不怕冻的宫女子们,已经换上略薄的漂亮春装了。
今年储秀宫内怀上身孕的人多,大伙都很注意保暖,只看服装,倒是没有往年那么琳琅满目。
严淑玉算着时间,打开了窗户,站在窗口,任由料峭的春风打在面上,眉头挂上了淡淡的愁绪,目光倔强的盯着窗外开始发出嫩嫩黄绿色新芽的枝头,把玩着手头的帕子,轻轻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