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上的天空,半边是阴沉低垂的乌云,半边却能看到依稀明媚的阳光。
这样的阴阳天像,夏日常见,在冬天极难看到,今日却难得的出现了。
郊区的炎王府庄子上,偌大的演武场中,炎修羽赤裸上身,满身大汗,骑着那匹黑色马儿,疯狂的绕着演武场奔驰。
这匹马的马性极为野烈,进京后,极少肆意驰骋,今日难得主人有兴致,于是狂奔不休,简直像是一道黑色的旋风,行动间,碗口大的马蹄在草地上刨出一个个深坑,土块四溅。
场边伺候炎修羽的几个下人,看着炎修羽发疯的举动,一个个都苦着脸,又不敢上前劝谏。
“小王爷这是又发的什么疯?”一名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老仆纳闷的问道。
“您还不知道吧,是最近蛮人出了些事情。”一位下人说道。
“蛮人能出什么事情?朝廷好吃好喝的供养他们,还专门在京城外拨了地给他们做庄子……”
“哎,别提啦。有位北蛮王子好占便宜,不肯花钱雇人,朝太子办的育婴堂要人去种地,一借不还,被朝中的几位大人联名弹劾,本不是多大的事儿,可前天晚上,那蛮王七窍流血死在家里。现在那些北蛮人堵着咱们京里的家门,叫小王爷给他们个说法呢。”
北蛮人的习俗,这些日子,大周人也渐渐的了解不少。
这些草原上的民族是没有法可讲的,遇到事情,要么拼拳头,要么找更有势力的人裁决。炎修羽做为他们的丘偊王,是最有势力的一个,在他们遇到事情后,第一时间来找的就是炎修羽。
但是,炎修羽偏生不能出头,因为,如果他管了这件事,就等于在向大周的权威挑战,告诉世人,他才是 北蛮人的领袖,这对北蛮人融入大周,是极为不利的。
可要是不管,那位真偊王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京城,也很说不过去。
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有宫里来的公公,来见了炎修羽,叫他先将那些蛮人留在炎王府,多加安抚,但是什么都不能答应他们,因为太子自有决断。
这简直就是把所有的黑锅让炎修羽来背!
有了这么一个拖字诀,北蛮人暂时是闹不成事了,可是经此一事,他在北蛮人中的名声也要臭完了。
听了同伴的解释,那老仆才恍然大悟,摇头不已:“哎!人的名,树的影。小王爷还年轻气盛,怪不得受不了这个。”
这件事很快就被人通报给了炎王爷知道。
自从回到京城后,炎修羽就常常吃瘪,但是他又不能真的出去纵马伤人,唯一好发泄的地方,就是演武场了。
炎王爷正在书房和几名幕僚说话,听了下人的通报,失笑道:“叫他只管跑马,难不成还能把地踩塌了。”
恰好,柔福长公主捧着一壶热好的琼浆过来,听了炎王爷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知你不爱管修羽,我看看去!”
她转身带着十几名浩浩荡荡的丫鬟婆子,朝着演武场去了。
炎修羽现在已经陷入一种疯狂的境界中,不断的奔驰,让他渐渐的宁静起来,心中的郁结淡了很多。
柔福长公主在场边站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才发觉到她的存在。
“嫂嫂!”炎修羽放慢马速,到了柔福长公主身边,翻身下马,不好意思的说道:“叫您担心了。”
“快点儿把衣裳拿来,给小王爷穿上。”柔福长公主唤道。
炎修羽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这么冷的冬天,让柔福长公主一看就觉得冷。
伺候炎修羽的下人们一拥而上,有的拿布巾给他擦身子,有的拿烤好的温热衣服往他身上穿。手忙脚乱,好歹将炎修羽收拾出个样子。
柔福长公主看着穿上一身淡紫缎面袄子的炎修羽,抿嘴笑道:“这才像个人样。虽说你光屁股的时候我就抱过你,但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不要总是动不动打赤膊。”
炎修羽算是被柔福长公主亲手带大的,两人情同母子,他厚着脸皮道:“嫂嫂又不是外人。”
柔福长公主一笑,道:“明年你就要成婚,到时候我就是外人啦。我今儿找你来,是给你说,你成亲用的家具,差不多都打好了,已叫人送到京里的府上,你要去看一看么?”
炎修羽闻言,登时眉飞色舞,之前的阴郁一扫而空,喜得一把抱住柔福长公主胳膊:“嫂嫂带我去吧!你也知我一个人不好去京里的。”
现在京城炎王府里,挤满了蛮人,各个都等着炎修羽出面给他们说法,若是他真的在那里现身,估计要被人拉住再也脱身不了。
柔福长公主笑道:“我带你去看,倒是没什么,可你实在太容易被人认出来了。若还是你小时候,我将你打扮成个俏丫鬟,领在我身边,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可是现在嘛……”
人高马大的炎修羽摸了摸后脑勺,一本正经道:“嫂嫂净会取笑人。我现在虽不能打扮成你丫鬟,可是躲在你马车里,照样能进府。你就叫我去看看那些家具吧。”
“真真是留不住!”柔福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她也很想看看那批家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严清歌画出的那些家具图样,非常吸引人,不知道做成实物,会不会和图画上一样。
本来那批家具早就该被做好了,可惜因为中间经历了一场战乱,纵然炎王府留在京城附近,没有外逃,可是那些家具的制作也被中断了。
等战事平定后,炎王府才又新找了工匠,开工制作,用了近一年,才将那些家具打造好。
炎修羽和柔福长公主各自回去收拾,准备回一趟京里的炎王府。
坐上马车后,柔福长公主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的问向炎修羽,道:“你将来大婚后,是住在炎王府,还是带着严家小姐,去宁王府那边。”
因炎修羽继承的是宁王府的爵位,所以,宁王府的府邸也该由他继承。
这些年,宁王府尽管一直荒置,可是炎王府却一直有拨家奴在那边看房子的,时时打扫,随时都可以搬进去住。
炎修羽道:“当然是在炎王府啦,我那里住得下的。”
他在炎王府有自己的院子,而且还不小,和严清歌在严家的青星苑比,也不差什么,就算严清歌带着所有伺候的下人们都搬过来,也不会挤。
看炎修羽在这方面还没开窍,柔福长公主摇头笑道:“你最好还是问过严家小姐的意思。你若是成亲,就真正是大人了,到时候我和你哥哥,跟你是一家人,又不是一家人,必定不能想以前那样相处。”
“嫂嫂,清歌她不是那种人。”炎修羽这才明白过来柔福长公主的意思。
他经常听人说书,对那些家长里短的内宅事儿,知道的不少,妯娌间你恨我,我恨你,为了一壶醋钱打起来的,比比皆是。
可是,他的清歌才不是那种人呢!
柔福看着他的表情,轻声道:“我知你维护严家小姐!可她不是那种能屈居人下的姑娘。”
原来,柔福长公主早就将严清歌在严家曾经经历的事情打听的一清二楚,严清歌和海姨娘、严松年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大部分都被柔福长公主知道了。
旁人对严清歌重生前经历过的种种事情,并不了解,单从她重生后对严松年和海姨娘这两位长辈的态度上看,她是个绝不肯吃亏,绝不肯低人一头的“独”性子,加上又有发卖莺姨娘、柳姨娘这两个父亲侍妾的举动,说出去,甚至会被人斥责“贊越”、“不孝”。
炎修羽却没有想那么多,他脸上微微带着一丝扭捏,道:“嫂嫂,上回我叫人给你传话,说的那个……那个什么,就是清歌妹妹告诉我的。我当时朝她打听,她一点儿都没有保留,全给我说了。”
柔福一愣,看着炎修羽。
前些日子,炎修羽叫他身边小厮传话,那小厮又传话给她身边姑姑,那姑姑又复述给她,这么经了几个人的嘴传给她的,是一套如何叫女子有孕的法子。
当时,柔福以为是炎修羽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偏方,又好气又好笑,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才知道,那法子是他朝严清歌讨要的。
那几天,他不可就是从宫里才回来么。
柔福长公主有颗七巧玲珑心,登时敏锐的意识到,严清歌从宫里给炎修羽传回受孕法子,绝对不简单,这中间炎修羽肯定隐瞒了她什么大事情。
她脸色骤然严肃,在马车里将身子一板,压低声音,道:“到底怎么了?”
炎修羽看着柔福长公主的脸,知道瞒不住了,才小声道:“嫂嫂,我告诉你,你绝对不要外传。储秀宫里,现在怕是大半女人都有了身孕。”
“这……”柔福长公主的脸色精彩了起来。
她倒是知道,前些时间,太**里传出有一名叫做碧萦的侍妾怀了身孕。
那名叫碧萦的侍妾,据她所知,容貌和严清歌非常相似,为了怕炎修羽生气,这个消息,她一直瞒着没告诉炎修羽。
但她不知道的是,炎修羽竟然也有事情瞒着她!
看来,那碧萦怀孕的事情,怕是就和严清歌告诉炎修羽的那个令女子受孕的法子相关了。那法子看来是真的,还很有效,应该是严清歌用来算计太子的。
柔福的心中,登时生出了万千感慨,纵然如她,也有些看不明白,那个即将嫁给炎修羽,成为自己妯娌的严清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