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凤凰台上,数十根粗壮的雪白华表矗立,直插星空。
若想上此台,需要爬上九十九层石阶。
此处,也是整个京城最高的地方,站在这儿,似乎和天空更加接近了。尤其是夜里,星空闪闪,俯瞰整个京城万家灯火,其中盛况,已不是简单的心旷神怡可以形容的,仿佛能一步登天。
平日里,凤凰台是不开放的,但今天,凤凰台上,嘉宾满座,觥筹交错,人声鬓影、灯火金玉辉映,好一派热闹景象。今天,是大周宴请归顺北蛮贵族的正日子。
大周天子高坐在最上方,眼观鼻鼻观心,除了刚开始的几句祝词外,什么都不曾多说。倒是坐在他下首的皇后,时不时对下面的众人或嘉奖,或褒赏,带动了整个席面的气氛。
太子被群臣环拱,犹如今日席面上最显眼的明珠,甚至连身边簇拥了大波蛮人的炎修羽,都无法分薄他身上的光芒。
就在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时,一名宫女在众人投下的高高低低影子里不动声色的挪动,快步到了皇后身后,跪在地上,轻声说了几句话。
皇后的脸色骤然变白。
她紧紧攥着拳头,凌厉的目光投向太子——他怎么敢这么做!难道外面人人传说太子私德有亏,妄图霸占功臣妻子的风声还不够难听么,为什么他非要在这时候给严清歌赏菜。
皇后的怒意转瞬即逝,并没有并任何人注意到。
她努力平复自己不稳的气息,使劲儿咬了咬牙根,才唤来一名宦官,温声道:“严小姐有病,不能来参加这次盛宴,可惜可憾!赏八道大菜,四道给严小姐送去,四道给炎小王爷!”
炎修羽酒量不算太高,被一群蛮人围着灌酒,喝的有些迷迷糊糊的。
他越是醉,两只眼睛越是明亮,美的不可方物。
皇后赏的大菜上来时,他已经喝的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谢恩为何物。
“炎小王爷,这几道大菜是皇后娘娘专门赏您的,还有四道菜送去了严小姐那里,可惜她昨晚上受了风寒,今儿没法来参加宴会。”太监喁喁细语,对着炎修羽说着。
炎修羽本没什么反应,听到严小姐三个字,眼睛猛地睁大了,大着舌头道:“清歌……你带了清歌来?她在哪儿?”
“严小姐没来!是娘娘赏了你们二人的菜!”太监说道。
炎修羽才不管那么多,他两眼迷蒙的像是雾里看花,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何会身在此处,一心找寻着自己的未婚妻。
眼前那穿着蓝衣裳的老太监,被他一把拉住,那张略圆略肥的脸,在炎修羽的眼中一阵扭曲。
他呵呵傻笑着,抱住了太监那张脸,摸了一把,嘿嘿道:“清歌,你好软!你胖了,真好,嘿嘿,真好……”
那太监被他抱了满怀,挣扎不开,周围的蛮人们许多都嗷嗷叫着起哄,炎修羽更是满心得意,以为自己找到了严清歌,什么话都往外说了。
“清歌,我好想你。”
“我们几时完婚?”
“你今日身上怎么这么软,还矮了。唔,有点儿臭臭的,没关系,我打仗的时候,比这还臭呢。”
“只要是清歌的,我都不嫌弃。嘿嘿……”
被他抱着的太监,一张老脸已经成了酱紫色,什么叫做他身上臭臭的,今天为了伺候凤凰台上的贵客们,他可是专门用了熏香的好么!
炎修羽这边桌上的好戏,被所有人看了个正着。身居高位的皇后一阵无语,吩咐了好几名太监,好歹将八爪鱼一样缠在那太监身上的炎修羽抓了下来。
醉酒后,炎修羽手软脚软,不然以那些阉人的力气,绝不能掰动炎修羽的手。
海娜珠虽然也是蛮人,可是她既然来了大周,便只能入乡随俗,坐在皇后的旁边,不能和那些蛮人男子共处一席。
她羡慕的看着那些摁着东倒西歪的炎修羽起哄的北蛮贵族们,咬着红唇,忽然起身对皇后行了个不怎么规矩的大周礼,道:“娘娘,我要去那里。”
“你去那儿做什么。”皇后故作不解问道。海娜珠将她要嫁给炎修羽的志向宣传的人尽皆知,皇后自然晓得,这位北蛮姑娘自然是想去烂醉如泥的炎修羽身边。
海娜珠灿烂一笑,毫不掩饰自己对炎修羽的喜爱:“我去丘偊那里。他醉了,我去照顾他。”
皇后的心中升起一股厌烦。
之前她不喜欢严清歌,就是严清歌能惹事儿。而海娜珠,是个比严清歌更能惹事儿的人!
严清歌惹的事儿,很多都是别人找到她头上,严清歌本人倒算规规矩矩。但这海娜珠,就是四处主动挑衅了。
她面上温和至极,笑道:“海姑娘是我们大周的贵客,怎么能叫你做这种伺候人的粗活。自有人料理炎小王爷,你好好坐着吧。”
海娜珠撅撅嘴,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虽说她内心深处并不怎么看得起皇后,但是进宫的今日,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皇后的威严。只因为昨夜她偷偷跑出去,两个姑姑没发现,皇后一声令下,那两名姑姑就被打了板子扔出去。
最可恨的是,那两名姑姑被行刑的时候,皇后传口信,让宫女带她旁观。那五十板子板板见肉,才打到三十下,那两名姑姑就不行了,最后的几十下,啪啪作响,每一下都带起了血水和烂肉,让海娜珠心惊肉跳,又不能不看。
因此,她不敢不听皇后的话,生怕自己也落了个挨板子的下场。
皇后看出海娜珠的不服,心中冷笑,却没有出声。这个蛮人姑娘,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那厢,炎修羽终于体力不支,干脆躺倒在地,呼呼大睡,任谁都唤不醒。
太子看向地上的炎修羽,脸上现出温文雅尔的笑容,随手一招,叫来几个小黄门,道:“将孤的大氅取来,给炎小王爷盖上!虽说他在草原上磨练的皮厚肉糙,可汉白玉比青草凉的多。”
太子身边坐着四位皇子,大皇子一向不爱出风头,闷头不言语,二皇子轻蔑一笑:“大氅算什么?来人呐,将我的火狐腋披风拿来,给炎小王爷披上。”
四皇子容貌肖似皇帝,抬眼看看二皇子和太子的争斗,默不作声,倒是年纪尚小的五皇子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三皇子,摇了摇他的衣服下摆,楚楚道:“三哥,母妃叫我们不要和太子哥哥作对。”
二皇子嗤笑一声,弹了五皇子脑瓜一下:“你这里面装的难不成是豆腐!我和三弟体恤炎小王爷这大功臣,怎么就是作对了。”
五皇子并不笨,他沉默了一下,看着二皇子的眼睛里,露出痛苦至极的绝望神色。
他忽然转身,跪在地上,匍匐着到了太子脚下,给太子磕头:“太子哥哥,我待二哥给您认错。还望您大人大量,看在大家同出一血脉的份上,包涵二哥。”
酒宴上忽然出现这样告罪的一幕,让周围的群臣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对二皇子,席上的大臣们,没有多少喜欢的,有一些在战乱了失去了亲人的大臣,更是对二皇子恨之入骨。
但五皇子又何其无辜,一个小小的人儿,偏生要承担长兄带来的灾祸。
太子亲自扶起五皇子,温和的摸了摸他脑袋:“你不要多想,孤素来最能容人。”说完牵着五皇子的手,亲手让他坐在席位上。
“太子殿下果然敦厚纯善!”不少老臣见了太子的作为,在心中默默赞许。
这厢事情还没完,忽的,那去给炎修羽送大氅和披风做铺盖的几个小黄门着急的跑过来,啪嗒一声跪了下去,给太子连连叩头,带着哭腔道:“太子殿下,炎小王爷忽然醒过来发起酒疯,喊着要找严小姐,朝凤凰台下跑去了。奴才们怎么都跟不上他。”
凤凰台虽然在皇宫内,可是并不在后宫,炎修羽就算乱跑,也跑不到宫妃们住的地方,更何况是凤藻宫。
太子今日心情不错,想要将自己在群臣中的形象刷的更好一些,唇角勾起微笑:“炎小王爷这么思念未婚妻,情深若许,孤也有些感动了。来人呐,去将严小姐叫来,和炎小王爷一见。”
他的席位和皇后离得不近,很快的,就有人将太子新吩咐的命令告诉了高台上坐着的皇后。
皇后脸色一惊,怒的手脚一颤,宽大的袖袍拂过酒桌,白玉雕成的精美酒壶,啪嗒一声摔落在地,粉碎成无数薄片,金黄色的酒液在汉白玉的地面上蜿蜒,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他……他怎么敢!”
皇后的薄唇抖动。
她已经越来越无法掌控太子了!曾经,他的一举一动,她都能提前猜到,但现在,他做的那些事,越来越出乎她意料。
方才太子突发奇想给严清歌赏菜,她还能及时补救,给严清歌和炎修羽各赏一份儿,弥补事后人们可能会说的风言风语。但眼下太子这一招,又算什么?
何况,别人不知道,皇后是知道的。严清歌生病喝下的药物了,有安神的成分,现在恐怕根本喊不醒。
皇后气的浑身发抖,脑子急速转动,思考着如何解决眼下这个两难的局面。此时,她身后传来了一个太监尖细的嗓音:“娘娘,太子殿下让您不要管此事,他自有打算。”
皇后略略侧目,只见跪在她身后的人,是太子最信任的太监之一——秦五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