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节。
重阳景色,有诗云:哀蝉无留响,丛雁鸣云霄。
家家登高望远,欢聚共度,京郊的山上更是开了每年一次的菊花会,人流如织,欢腾非常。
但是,这样的节日气氛,在严府并不存在。
一辆马车停在严家的角门口,穿着一身桃红色新衣的严淑玉被人扶着,上了马车。除了这一身衣裳,她浑身上下没有带任何东西。以姬妾身份入储秀宫,根本用不到什么嫁妆,也不允许带私人物品。
这辆马车是来带她进宫的,前几天严府就接到了储秀宫来的消息,让严淑玉重阳节进宫,这消息将半个严家的人都打懵了。
王婆子被劈成两半,严淑玉受了好生一番惊吓,病了好几天,连海姨娘下葬都没去。这才好了些,听了这个消息,病情又反复起来,直到九月初九正日子还未好,她脸上上了厚厚一层妆,才勉强遮住病容。
对这个消息,严清歌一点儿都不意外,因为之前炎修羽已经跟她说过这个可能。
严淑玉犯下的罪行很大,若是被刑部审理到底,必定会因其弑母的丧心病狂而被斩首示众,案例也够得上被刊印到《大诰》上做典型宣告天下,以做日后的判罚准则。
但严淑玉身份特殊,为了太子的名声着想,这个案子是不可能公开的。太子对严淑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这种毒如蛇蝎的女子,最适合的惩罚方式,就是将她接到宫里,变相软禁,杜绝忧患。
严清歌当时听了炎修羽的分析,觉得略有些离谱。但事实证明,炎修羽对皇家的处事手段比她要了解的多。没几天功夫,严家就得到了储秀宫的传话。
严淑玉才十四岁,离及笄之年还早。
元芊芊进宫时十六,侯晶晶进宫时也是十六,偏严淑玉提早那么多,只怕宫里的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里面的猫腻了。
但是,严清歌却一点儿都不担心严淑玉,反倒觉得太子有些可怜。
他最宠爱的侧妃元芊芊,是那样一副对上谄媚,对下凶残的德行。现在又去了个心狠手辣,皮厚肠黑的严淑玉,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怪不得太子要自称“孤”,皇帝要自称“寡人”呢,果然是命不好。
严淑玉一走,整个严家都安静起来。
大约是严松年过得太乐不思蜀,哪怕信国公府围门的人已经走了,他还没有回来,依旧在外城和两个外室厮混。
严松年一辈子不回来,严清歌也会不着急。
外室和其生的孩子,按《大周律》,通妓和妓生子,没有任何继承权,不被认可,就算严松年跟那两个外室生了一万个孩子,和严清歌也是不相干的。
但她不着急,不代表别人不着急。
严松年在外面养外室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严家,重阳才过去不到半个月,楚姨娘就带着两个女儿上门来了。
“拜见大小姐,快,喊大姐姐好。”楚姨娘推搡一把严润心和严波菱。
严润心三岁了,开始懂事儿了,严波菱才一岁多,刚开始牙牙学语。但楚姨娘应该让人特意教过,两个女孩儿异口同声道:“大姐姐好,给大姐姐问安。”
因为楚姨娘姿容平常,所以严润心和严波菱长的不是很好,和严清歌与严淑玉这两个珠玉在前的姐姐相比,差了好几个层次。
只是小孩儿没有丑的,严清歌对幼童自来也多几分宽仁大方,瞧着她们粉嫩一团,严清歌对如意道:“好一对丫头,我记得库房里有今年新买的细绫和细棉,选几匹鲜艳点儿的,给两位妹妹做衣裳穿。”
楚姨娘脸上一喜,严清歌屋里的东西,一般人可拿不到,都是实打实的好货色,想不到这两个赔钱货竟能入了严清歌的眼,看来以后要叫奶娘多带她们来了。
她躬身谢过严清歌,牵着两个女儿,道:“大小姐,妾身听说老爷找到了,不知为何老爷不回严家。”
“他在外面养了外室,乐不思归。”严清歌直来直去的回答。
楚姨娘被噎了一下。她生下四小姐严波菱有一年多了,一直盼着再怀上一胎,尽早生个儿子。可是严松年不着家,她一个人可生不出来。
她不像彩凤,守着五小姐严涵秋,就能挖心挖肺,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她可是得要个儿子傍身,才觉得心里有底的。
见严清歌毫不在意,楚姨娘讪讪道:“大小姐,妾身……妾身挂念着老爷,想求大小姐准我带三小姐、四小姐去看看老爷,若再不见老爷,只怕她们连父亲的脸都不认得了。”
严清歌慢条斯理道:“楚姨娘急什么,我小时候,父亲去南疆上任,三年多没回来。他走时,我那时并不比三妹大多少,父亲回来时,我照旧认得。你回吧。”
楚姨娘看严清歌赶她走,一张脸涨的通红,还不肯闭嘴:“大小姐,念在我教导你多年学问的份上……”
“楚姨娘,这是我给两位小姐挑的料子,屋里光不好,你出去看看,瞧瞧喜欢不喜欢这颜色。”如意打断了楚姨娘的话,委婉的请楚姨娘出去。
楚姨娘看事情再无可为,咬咬牙,跟在彩凤后面出门了。
送走了楚姨娘,第二日下午,严清歌正在刺绣,如意进来,脸上略带不忿,道:“大小姐,珠玉院的两个奶娘领着三小姐、四小姐到了。”
“她们来做什么?”
“那两个奶娘说,楚姨娘怕大小姐一个人寂寞,特地叫两个妹妹来陪着。”
严清歌一时失笑,严润心三岁,还是跑快了就摔的年纪,严波菱更是还没断奶,叫这两个小孩儿来陪自己,楚姨娘脑子没问题吧。她看楚姨娘是昨日尝到了甜头,叫这两个小的来打秋风了。
昨日她送这两个丫头的布料,折成银子可是有数百两,抵楚姨娘好几年的月钱了。她又不是开善堂的,别说这两个妹妹和她关系平常,就是再亲近的,也不能日日登门都白带贵重礼物走。
严清歌摆手道:“我不见她们了,你叫外面丫鬟婆子陪着她们玩儿,仔细着院子里的狗,别叫咬了。”顿一顿,她又道:“去库房里选一匹布,不用太好的,给桃香院送去,说是我赏五小姐的。”
如意明白了严清歌的意思,下去选了一匹小孩儿能用的棉布,叫来一个丫鬟,道:“给桃香院送去,说是大小姐赏给五小姐穿用的。你走慢些儿,不着急,最好能从珠玉院门前过。”
那丫鬟会心一笑,抱着布匹去了。
晚上严润心和严波菱回去,两手空空。楚姨娘叫来两个奶娘问话,两个奶娘道:“今日没见到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只在院子里和丫鬟们玩儿,三小姐、四小姐各喝了一碗青星苑的酪,用了些小点心,没有得到赏赐。”
楚姨娘知道她们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心中低落气闷。
下午她瞧着一个丫鬟抱了布从珠玉院门前过,还专门问过,知道那布是赏给五小姐严涵秋的,当时她别提多高兴了。连没去的严涵秋都有份儿,严润心和严波菱今儿一定会满载而归,谁料等来的竟然是这个结果。
第二日,不甘心的楚姨娘依旧让奶娘带着严润心和严波菱去了青星苑,下午时分,照旧有个丫鬟从她门前过,手中抱了一张雪兔皮拼的大皮子,楚姨娘叫人问了问,那丫鬟说这皮子是赏给五小姐严涵秋的,叫彩凤姨娘给她做冬装。
晚上严润心和严波菱回来,照旧两手空空。
楚姨娘的火气一下子就发作起来,她狠狠一巴掌抽在立在她腿边的严润心脸上,打的严润心陀螺一样转了半圈,摔倒在地。严波菱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和严润心的哭声交映在一起,吵得楚姨娘好生烦躁。
“把这两个赔钱货带下去。”楚姨娘对两个奶娘骂道。
楚姨娘气的在屋里乱走好半天,理理衣服,道:“来人呐,跟我去桃香院。”
她想明白了严清歌的意思。严清歌是在告诉她,别再让严润心和严波菱去了。她们每去一次,严清歌就会给桃香园送一次东西,让她白费力气,除了嫉妒,什么都得不到。
这样的区区小手段,怎么能打倒她楚丹朱!她现在就去找彩凤,叫彩凤没事儿也把严涵秋送青星苑去。
这样,严润心和严波菱去了青星苑,严清歌给桃香院送东西。而严涵秋去了青星苑,严清歌岂不是也要反过来给珠玉院送东西了?她和彩凤姨娘二人便互惠互利了。
楚姨娘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好,才走到半路,就听见后面一个气喘吁吁的女人喊道:“姨娘,姨娘大事不好了。”
楚姨娘听出来是严润心的奶娘的声音,回头看向那奶娘,满脸不耐:“怎么回事?”
“姨娘,三小姐右边耳朵听不见了。”那奶娘急的眼里泪光闪闪,大声说道。
方才楚姨娘那一巴掌打的太狠了,严润心被奶娘抱回去,说耳朵疼,奶娘当时就怕是出事儿了,用棉签子轻轻给严润心耙了下耳朵,棉签抽出来时,上面沾满或粉或红的血迹。
她又对着严润心说话,试了又试,确定严润心右边耳朵真的听不清楚声音了,也不知是一时的,还是永久的。
楚姨娘听了这消息,连脸皮都没皱一下,道:“我道是是什么事儿,一边儿听不见,还不是有另一边么。”
那奶娘看着楚姨娘抬步继续朝桃香院走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吃惊的长大了嘴巴——这……这真的是严润心的亲娘么?如果是亲娘,如何能狠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