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铺附近就有一家书铺,严清歌和如意走了进去。
迎门口最显眼的架子上,摆着几本书,严清歌过去一看,正是那什么京城四大才女和京城四大才子的文集。严清歌捡了最新的一本翻了翻,是今年九月初才刊印的。
卖书的小二看见严清歌翻书,上前热略的介绍道:“小姐果然识货。咱们京城四大才子和京城四大才女的书,既便宜文采又好,花不了几个大钱就能买一本。今日老板不在,小的做主,若小姐买的多,每本再给小姐饶一个铜板。”
严清歌笑笑,道:“你给我说说,这些书有什么好的?就拿这本书来举例吧。”严清歌扬扬九月最新出的那本京城四大才女诗集道。
“嗨,好就是好,还用我说。喏,这本里面收集了才女之首严淑玉小姐的三十二首诗作,是她今年在妙莲寺修行时的有感而作,每首读来都叫人唇齿留香,连我这识字不多的,听了也觉得好像真住进妙莲寺一样。”
那小二说了一段,歇口气,挤眉弄眼道:“而且这位姑娘还不知道吧,严淑玉小姐马上就要嫁给太子了,往后再想买她的诗作就难啦!您还是赶紧多买几本放在家里,放上几年,可就有价无市喽。”
严清歌将那诗集一扔,带着如意出了书铺门。如意聪明伶俐,看到书铺里面的那些书时,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皇宫里的地位,总是瞬息万变的。今天是皇后,明天就可能被打入冷宫。今天只是一个小宫女,将来也说不好会不会坐上凤椅。
严淑玉这么刷名声,分明就是不死心,想给自己积累民间声望,等将来进宫后,这些声望就是她向上爬的助力之一。她是绝不会满足于做一个小小的姬妾的。
严清歌想起前几天严淑玉求她帮忙介绍到白鹿书院读书,还说是怕给人生留下遗憾——那根本就是托词,她就是想去白鹿书院镀金,为将来争皇后位铺路罢了。严淑玉忍不住冷笑,幸亏那时候她没答应严淑玉。
人有上进心没错,但像严淑玉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可以害得别人尸骨无存的小人,便是有错了。
而且,现在的她还借着带发修行的名头,装出一副与世无争、无辜纯良的面孔,来混淆世人的视线。这让严清歌想到就要吐。
茹素算什么?念佛算什么?心里没有真正慈悲的人,佛只是她的遮羞布。
如意气鼓鼓道:“亏得大家都说二小姐变好了,原来她只是装装样子,根本没变!”
两人正说着,一群小孩儿风一样的从她们身边跑过,嘴里还嚷嚷着:“快去土地庙!有人砸场喽,都看热闹去喽!”
如意扯扯严清歌衣袖:“小姐,土地庙那边施粥的不就是二小姐么?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要去看!”
严清歌领着如意,跟在那群小孩儿后面,穿街走巷,竟然没一会儿就到了土地庙。
土地庙前,围着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如意好不容易才扒开人群,带着严清歌挤进去。
严清歌一看就忍不住侧目,土地庙前空地上,一群人正打的火热,不但有几个男子撕扯在一起,严淑玉和几名女孩儿也被一名女子拿着鞭子四处追赶,如驱狗撵鸡一般。
严清歌定睛一看,追着严淑玉几人打的那女子,是元芊芊。
她有半年多没见过元芊芊了,元芊芊穿着一身华贵的金银夹丝忍冬锦缎裙,披着条鲜红色披风,盛气凌人,一边追着严淑玉打,一边骂道:“严淑玉,你这个小贱人,勾搭太子哥就算了,还敢在你那什么破诗里骂我。”
严清歌不解其意,如意快言快语对身边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少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施粥么,为什么打起来了。”
那少年指着场中道:“本来是施粥的,但是施粥的那几人不但施粥,还送书。那书是他们自己写的诗集,里面有几首不太妥当,似乎有讽刺那位打人的小姐之意。那位小姐听了家里下人汇报,就过来砸场子了。”
知道了前因后果,严清歌摇摇头,没了看热闹的心思,拉着如意出了看热闹的圈子,道:“两个蠢货!”
如意不解,问道:“大小姐,谁是蠢货啊。”
“严淑玉蠢,元芊芊更蠢!”严清歌道:“严淑玉在诗里讽刺元芊芊,为的是让太子看到。太子看到后,不一定会讨厌元芊芊,但一定会讨厌严淑玉搬弄是非。元芊芊更蠢,她竟然来砸场子,那些诗太子本来看不到,但是被她这么一闹,太子肯定立刻就看到了。”
如意恍然,道:“大小姐说的太对了!”
她们说话时,站在一辆马车旁边,那马车的帘子微不可查的掀开了一点,车里的人看着严清歌和如意离开,拿起纸笔,将她俩方才的对话一句句原样记了下来。
夜,储秀宫中的静室内,太子一个人坐着,他面前的案几上放了几页纸,上面用隽秀的蝇头小楷翔实的记载着今天在土地庙发生的一切。
太子看着看着,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严清歌和她的丫鬟如意,事发后在现场曾惊鸿一现,并留下了一段对话。
太子看完严清歌和如意的对话,眉宇间渐渐染上了从不被外人看到的孤独,他伸出手指,轻轻的触碰着纸上严清歌的名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说的太对了,两个都蠢。孤又怎么会喜欢那两个蠢人。可惜,聪慧如你,却不能在孤身边。孤……不会放弃你的!”
他草草的看完了纸上剩余的记录,将那纸卷往烛火上一燎,不一会儿,它们就烧成了片片灰烬。
在外面见识了一番严淑玉的真面目,严清歌无比庆幸她之前没有彻底对严淑玉放下戒心。
严淑玉在土地庙被追着打的事情,也传回了严家。
但是严淑玉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该干什么照干什么,对下人们依旧和睦可亲,对海姨娘依旧孝顺无比,家里那些不知情的人都在心里替严淑玉抱不平,觉得那个元芊芊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么想的人到底有多少,严清歌不知道,可是这并不包括青星苑的人。
如意在青星苑还是很有号召力的,她将当日在外的所见所闻告诉了青星苑的小姐妹们,这些姑娘立刻就同仇敌忾,和如意一个想法了:二小姐那副纯良样子就是装出来的,这种女人她们见得多了,嘴里一套背后一套,谁知道她们暗地做了多少坏事。
以至于几天后,严淑玉穿着缁衣僧鞋,云淡风轻的抱着两个塞满干菊花的枕头来找严清歌时,被看门的寻霜警惕的拦了下来。
“我们小姐眼睛亮着呢,不缺枕头,二小姐拿回去自己用吧。”寻霜冷嘲暗讽,怎么都不肯放严淑玉进门。
严淑玉念了好几声佛号,笑着摇摇头,一副为寻霜好的样子,道:“你这丫头!你呀,对我这样还好,对别人可不要如此。别看姐姐平时里对你们和善,其实她是个很有规矩的人,你私自帮她做主,回头她要是罚你,你可别哭鼻子。”
“我们大小姐有没有规矩,还用你说?反正这东西大小姐不要。”寻霜啪的一声摔上大门,差点没把严淑玉鼻子拍扁。
严清歌其实就在不远处,今天天气晴朗,她把绣架搬出来在院子里做活。只不过有院墙挡着,严淑玉看不到她罢了。
寻霜和严淑玉的那番对话,听得她肚里一阵阵发笑。她院子里这些丫鬟长大了,一个比一个鬼精灵。
严淑玉被一个看门的丫头这么对待,竟然还能维持住平静,抱着那两个枕头慢慢走了。
寻霜吐吐舌头,跑到严清歌身边,眨巴着眼睛道:“大小姐,你不会跟二小姐说的那样罚我吧?”
严清歌点了点她额头:“罚!该罚!罚你给我劈线。”
严清歌做绣活做的精致,店里买的丝线太粗,不能直接用,必须再照她的意思劈成几股。最细的要将一根线再劈出来四十股,丫鬟们都做不来,只有她自己动手。但像将一根线劈成七八股这种较为简单的活计,严清歌就让丫鬟们轮流跟着她做。
寻霜眉开眼笑,道:“这哪叫罚啊,看大小姐做绣活是福气。”
严清歌对她做刺绣的技艺从不藏私,丫鬟们愿学,她就一边绣自己的,一边给她们指教。所以尽管劈线是个苦力活,丫鬟们还是愿意跟着她做。
既然严清歌不生气,寻霜也就乐得偷懒,围着严清歌说话,也不理那被她关死的大门。
忽的,门口传来了砰砰砰的擂门声。
寻霜一路小跑过去,一边开门一边喊:“来啦来啦,门都要给捶碎啦。”
门一开,寻霜见是舞文。舞文皱着一张苦瓜脸,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快请大小姐去寒友居。乐老相爷来了!”
严清歌霍然站起,将绣架带的一歪,差点摔了,她顾不上扶,大步到了门口,道:“你说谁来了?”
“乐老相爷来了!老爷今天出去会友,不在家,弄墨已经叫人出去喊他回来了,大小姐你快点去吧。”
严清歌连衣裳都不换了,就穿着家常的一身上衣下裙打扮,比舞文脚步还快,一路朝着寒友居跑去。
前几个月,她收到过乐毅的回信,乐毅说他走不开,但将严家铲子往乐氏名下记庶女的行为告知鹤山乐家,让那边派人来处理,严清歌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是乐厚亲自过来。
严清歌心底愧疚不已。
乐厚已经快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么大年纪的老人还专门从鹤山跑一趟过来,身子怎么受得住。她可是往返过鹤山和京城的,知道一路上有多折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