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凶也!炎小王爷到别人家里做客,就是这样舞刀弄枪的礼节么?”
里面那人能看到炎修羽抽剑的一举一动,用阴柔的语气说道。
他的声音满是戏谑,竟是一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让严清歌觉得不舒服极了。
“我见客的礼节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哪有来了客人,主人却不露脸迎接的道理。”炎修羽索性“呛”的一声,把宝剑整个抽了出来。
里面那人又是一阵笑:“并非是我不露脸!只是外面明亮,里面晦暗,你才看不到我。想见我,进来不就好了么?”
少年心性不稳,最易受激,尤其是炎修羽,他本身脾气就不太好,闻言朝前走了两步。
但严清歌却不真正的小孩子,她一把握住炎修羽手腕,悄声对他道:“你别中计。我听他声音很耳熟,一定是我们认识的人。”
这男子的声音很年轻,严清歌听后觉得耳熟,只是因为他在山洞深处,声音被洞穴壁放大,又带着回音,十分飘渺,让她一时辩认不出是谁的。
“严家小姐有什么话,大声说就是了,何必咬耳朵?”山洞中那人嘿嘿笑道。
他们在明,敌在暗,敌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的一清二楚,而他们却不知道敌人的一丝一毫情况。
严清歌背上慢慢的沁出了冷汗,这件事难办了。
方才在山上被火围住的时候,她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忐忑惊慌过。这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比火灾还让她觉得可怕,严清歌重生后还是头次觉得自己身处于巨大的危险中,不知道下一秒还有没有命在。
这人潜藏在皇家猎场的断崖下,若说他和今日刺杀太子、放火烧山的人没有关系,严清歌是绝对不信的。
她的脑子急速运转,勉强憋出个微笑,一双黑亮的眸子盯向暗处,学着他方才的口气,道:“这位公子,外面明亮,里面晦暗,你呆在那里不难受么?想听我和炎小王爷说话,到跟前不就好了么?”
“好个伶牙俐齿的严家小姐。”里面那男子慵懒的说道。
“过奖!我们现在是公子的掌中鸟,只能靠着几声乱叫博公子欢心。公子一旦不高兴,握紧了手掌,我们只有死一个下场。”严清歌答道。
“你倒是看的清楚,聪明!”那男子的声音一扬,似乎对严清歌提起了兴趣。
严清歌和他说话时,一直微微偏着头,将耳朵朝向山洞,仔细分辨,听他说完这一句,她低下脑袋,看着地面,刻意低垂的美眸中现出喜悦又惊讶的光芒,她用拢在袖中的指甲狠掐了自己一下,才掩饰掉唇角的笑意。
收拾好心情,严清歌抬起头,轻轻走到炎修羽身后,借着炎修羽身子的遮挡,将他的一只手拉在身后握住了。
炎修羽感觉到一团略冰的柔软小手牵住了他的手,背上僵住。
那小手不老实,乱动起来,滑嫩纤细的指尖在他掌心滑动。
炎修羽脑子里轰轰的,脸上越来越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严清歌是在往他掌心写字。
前面一个字他没反应过来写的是什么,后面一个字却是复杂的紧,炎修羽凝神去猜,终于猜出来,严清歌写的是个“樵”字。
炎修羽差点从地上一蹦而起。
京城中名字里有个“樵”字,又能被严清歌听出他声音的,除了卫樵还有谁?
方才严清歌说这人的声音耳熟时,他也在脑子千猜万猜,怎么也没想到这人是卫樵。
卫府失火,全府都被烧成焦炭,只有卫樵一个人死里逃生,这件事当时引发了极大轰动。
炎修羽因为常跟着炎王爷,隐约知道些原因,卫家落得这样下场,全是自取其咎。
卫樵这个早就出发去北地做安抚使的人,出现在此地,更是证实了卫家的罪名。
他大喝一声:“贼子尔敢!”
本已经收回剑鞘的长剑被他刷一下抽出,剑如长虹,人似轻猿,糅身投向黑暗中。
严清歌大惊失色,炎修羽太托大了。
她听出那声音是卫樵的,不敢声张,只偷偷告诉炎修羽,怕的是里面有陷阱,哪想到炎修羽竟然反应如此大。
“快上!保护小王爷!”一众侍卫比严清歌还要惊慌,略一犹豫,提起武器跟着炎修羽的脚步跑去。
严清歌手脚发软,咬紧下唇,眨眼间,洞口就只剩下她和昏迷中的元芊芊了。
洞内,“乒”的一声兵刃交接脆响音迸出,如春天第一声雷响,其下接着的,便是无数“噼里啪啦”的铁器声。
但也如春雷一般,这阵铁器响动来得快,消散的也快,就在一眨眼间,又消失无踪。
整个山洞里寂静一片,唯一的声响,只剩下元芊芊毫无掩饰的鼻息。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
严清歌在这片宁静的声音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激烈如洪钟。
她很明白,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儿,没有力气顺着外面那根铁索爬上山崖。
而且,即使她能爬上去,等着她的,也不过是被烧死,或者被卫樵追上杀死两条路。
洞内,响起了一阵微微拖沓的脚步声,好像有人用脚蹭着地慢慢的走着。
一声,两声,三声,离严清歌越来越近。
她靠着洞壁,浑身无力,一时间,竟然忘记了眼前的危险,却想起了很多别的事情。
她想起了自己躺在青星苑湖边的躺椅上,随手拿着鱼食和如意调笑的时光。
她想起她刚见到炎修羽,他脏的像个猴儿一样,腆着张绝世俊脸,满口自称是小爷,但被她用姜汁手帕一摁,就掉泪了。
她想起在鹤山,祖母和她在屋里谈心,外面大雪纷飞,屋里温暖如春,她的心也温暖如春。
她想起她和凌霄泛舟荷花从里,一人顶着一片荷花叶子。
她想起她在白鹿书院读书,先生带着笑意的赞许目光。
她想起来她和凌霄骑着骏马,奔驰在路上,心情也快意的要飞起来了。
她想起在乐家书房,她和炎修羽、乐轩、水英一起下棋,水英死也不服输,炎修羽只肯输给她。
……
那些快乐的时光,在她脑海中不停的浮动,就好像她是个真正的十几岁的少女一样。
到最后,它们都消散了,严清歌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衣着华贵庄重的女人的身影,她穿着身明黄色太后制式凤袍,指甲上戴着镶满宝石的假指甲。她鹅蛋脸,正是风华正好的三十岁年纪,眼里却丝毫没有这年纪女人该有的柔软,而是含着满满的恶意和嘲讽。
她轻启涂得鲜红的朱唇,在严清歌的脑子里开了口:
“你的铭儿是我害的!”
“你丈夫放在心尖上的人是我。”
“你肚里的孩子,也要生下来给我!”
这女人,正是重生前抢了她太子妃位置,最终成为太后的严淑玉。
严清歌脑中的那根名为冷静的弦,终于崩裂。
她的大仇还没有得报,怎么可以死呢?
她死死的盯紧了洞口,捡起墙角一块不大的石头,吃力的举起来。
随着那“拖沓”、“拖沓”的脚步声,卫樵的脸慢慢从黑暗中浮现。
严清歌和卫樵许多日子没有见了。
卫樵本来长着一张比实际年纪要小的娃娃脸,但是现在,他看起来却一点不小了。
一个男人是否成熟,和面相关系不大,最要紧的是气质。
卫樵的眉梢眼角,被一种叫做“深沉”的气质浸透,虽然还是那张白玉雕成一样的面颊,可是严清歌却像是透过他的表皮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这人是卫樵,又不是卫樵。
他阴险毒辣,心机深沉,哪儿还有半分之前名动京城的贵公子气度,分明就是条往外喷洒毒液的七步蛇。
“严小姐,难为你竟能从声音里认出卫某人!”卫樵侃侃而谈,对严清歌露出个淡淡的冷漠笑容。
方才严清歌在炎修羽手上写字的举动,竟是被他看出来了。
“你把炎小王爷他们怎么了?”严清歌紧盯着卫樵,冷声道。
“只是招待他们一点迷药。”卫樵看着严清歌,目光中流露出欣赏:“我这里只有迷药聊以待客,本不该怠慢严小姐,让你也尝尝迷药滋味的。但有一句话,我不问实在不安心。我想知道,严小姐为何会做北地独有的皮帽和护臂?”
严清歌看着卫樵,硬声道:“我从书里看来的。”
“哦?恐怕不是如此吧!”卫樵面上露出不悦:“你最好还是不要骗我。”
严清歌被他骇人的目光一盯,觉得卫樵这人实在是太毒辣,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他。别人都信了她从书中看来这两样东西做法的说辞,偏生他不信。
卫樵的身份,严清歌此时已经再无疑虑。他就是北地蛮王在朝中的奸细,或者说,整个卫家都是。
严清歌不知道她曾互称姐妹的宁敏芝有没有参与其中。但是一想到自己曾经以卫樵为将来丈夫的标杆,她就在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有眼无珠。
她不说话,卫樵却不肯放过她。
卫樵咄咄逼人,走向了严清歌,眼中危险的光芒大盛:“如果真有人去了北地,将那么详尽的北地皮帽、护臂做法记下来,为什么我不知道,反倒是你知道呢?”
严清歌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她可以有很多解释,甚至可以拿出无往不胜的严家书库来糊弄人。
但是,她骗不过卫樵。
卫家是北地潜伏在京中多年的细作,这样的书,不可能别人家有,卫家没有。
就在此时,黑暗中一点白芒闪过,流星一样直奔卫樵后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