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现在数的出来的主子和姨娘,共有八个。
这八人之间,除了一胎同胞而出的莺姨娘和柳姨娘,和襁褓中什么也不知道的稚儿严润心外,别人竟是再没有一个齐心的。就算是海姨娘和严淑玉这对亲生母女,亦是各自心怀鬼胎。
可是无论如何,严家三十晚上的家宴还是要办的。
家宴这日,天色近昏,严清歌才开始穿衣打扮。
她身着一套新做的棉服棉裙,淡雅的珍珠粉锦缎面上,用淡粉和银线绣出了不断头的福纹,尤其是在灯下看时,这衣服更是闪耀着莫名的动人光芒。因为天气寒冷,她披上了一件雪白色的狐裘大氅,衬着领口的粉色镶金狐狸碧玺领扣,华贵之感,油然而生。
出了门,天色已经黑了。今天白天才下过一场雪,严府里很多地方都没来得及打扫,灯笼一照,白雪就将光芒映射出老远。
走了没多久,严清歌就遇到了楚姨娘。她带着丫鬟才从珠玉院里出来。
楚姨娘穿着新衣,披着一件黑白纹的毛皮披风,所用的材料正是前几日严清歌送给她的。
楚姨娘一手捂在小腹上,一手扶着两个丫鬟,对严清歌露出个讨好的微笑:“赶巧遇到大小姐,我们一起去寒友居吧。”
莺姨娘跟着楚姨娘后面,她身上同样穿着皮毛披风,亦是用的严清歌那日送给她的皮毛。
看此情形,柳姨娘今天也一定会穿上皮毛披风出现了。
到了寒友居,严清歌果然见柳姨娘穿着毛皮披风,即便屋里点了旺旺的火盆,她怀里还抱着正熟睡的严润心,那披风她也没有取下来。
直到严清歌自然的取下披风,叫如意给她收着的时候,柳姨娘才松口气,不引人注意的悄悄将披风解下来,却不敢收走,只叫丫鬟挂在椅背后面。
严松年过了有一刻钟才来,新年并没有让他脸上多几分喜意,反倒因为周围人的精神焕发,更衬托的他疲惫苍老,他几乎没有多看屋里的女人们一眼,直接将巨大的身躯埋在主位上。
坐下后,他才瓮声道:“海姨娘和淑玉呢?”
“姐姐想必是还在装扮。”楚姨娘微微一笑,看了眼柳姨娘,柳姨娘立刻接话道:“老爷,今儿三小姐很是乖巧呢,想必是知道今天过年,笑了好几次。”
严松年听柳姨娘说起严润心,面上表情松快不少,招手道:“抱来我看看。”
严润心正在睡觉,红润的小脸上满是婴儿特有的恬静,严松年看了她几眼,心情变得出奇的好,紧绷的脸上挂出笑容。
柳姨娘趁热打铁道:“老爷,三小姐现在用的襁褓和衣裳料子,都是大小姐前几日送来的呢,真真是柔滑极了,三小姐虽人小不会说话,可是也知道舒服,这几天睡得安稳多了,白日里也很少哭闹。”
严松年哦了一声,才看向旁边不说话的严清歌,道:“你有心了。”
严清歌感觉严松年现在对她态度奇怪,似是多了几分难言的客气,倒像是对着一个地位在他上面的外人一样,心里略有些奇怪。再回想上次在茶楼里他说的那几几句话,严清歌更是觉得里头有什么内幕。
她只略略的点点头,就不再理严松年。
楚姨娘一笑:“老爷看看,就连我们几个也得了大小姐的好处,她给我们一人送了一张上好的皮子,我们做了披风呢。”说着叫丫鬟将自己的皮毛披风给严松年看。
严松年点点头,淡淡道:“那你们就多谢谢大小姐。”
没一会儿,严淑玉和海姨娘也到了。
楚姨娘和柳姨娘、莺姨娘还没显摆完那上好的毛皮披风,海姨娘一看到那毛皮,就知道是好东西,她插言道:“几位妹妹从哪儿得的好东西?”说完心里酸溜溜的看向严松年。
严松年现在是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心上了,凭什么其他姨娘都有好东西,就她们母女两个没份儿?
楚姨娘淡淡笑道:“这是大小姐赏我们的,我们是沾了三小姐的光,大小姐说我们三个养育润心有功,才赏下来的。”
海姨娘本只是有些酸,听了是严清歌给的东西,酸变成了嫉恨,她剜了严清歌一眼,又瞥了眼严润心,才朝家宴的桌前走去。
早到的几人都坐好了。柳姨娘抱着严松年的心头宠严润心,紧挨他左下手坐,严松年右下手,是严清歌的位子。严清歌旁边空了个位子,再就是离严松年八丈远的地方,才有位子了。
海姨娘心里清楚,严清歌旁的位子,肯定是给严淑玉留的,她在家宴上的排位,竟是连莺姨娘、柳姨娘也不如了。
严淑玉似乎看不到海姨娘脸上的阴霾,她甜笑着坐到了严清歌的下手,笑眯眯对严松年道:“爹爹,女儿这几天写了几首冬景和新年的诗作,等吃过饭守岁的时候,还请爹爹指点。”
严松年被严淑玉一哄,又有几个姨娘在边上帮腔,混身上下舒坦无比,之前在心里憋了好几天的大疙瘩也被解开不少。
严清歌照例是话不多,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着家宴,看严淑玉在旁献宝。
饭正吃了一半儿,坐在海姨娘上手的莺姨娘忽然道:“海姐姐,你怎么了?”
众人都看过去,只见海姨娘眉头微皱,不知是她今日涂得粉太多还是为何,她的脸色苍白无比,正对着面前被丫鬟夹来的一筷子鱼肉做出欲呕的样子。
“我不碍事的,只是今日闻了鱼腥味儿,想吐的很。”海姨娘娇弱的从袖筒里抽出帕子,轻轻的擦了擦嘴角,用大眼睛盯紧了看过来的严松年:“老爷,今儿是过年的大好日子,别为了我耽搁大家兴致。”
严清歌重生前怀过两胎,当然知道这些女人的弯弯绕绕,海姨娘这么做,不就是为了告诉大家她可能有孕了么。
只是她这么做太假了,因为妇人怀孕后口味大变,闻不得荤腥气这些变化,约莫都是到三个月左右才开始有的。前几天严淑玉说海姨娘才服下药,就算怀了,那孩子也才在她肚里呆了不到一个月,她这么早就作妖,真是不怕折福。
楚姨娘深深的看了海姨娘一眼,笑道:“海姐姐说的是。可能是这鱼做的不好,我看大家也别吃这鱼了,将它撤了吧。”说着就指挥丫鬟将桌上的两道鱼全端下去。
严松年从来都不关心女人怀孕有什么症状,竟是对此一无所觉,海姨娘的一番作态,半点用都没有起到。
严清歌肚里暗笑,只看着海姨娘接下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果见海姨娘微微的揉着太阳穴,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但是严松年根本没给她递过一个眼角,海姨娘看这样也没用,便发出了轻微的**声。
“海姐姐是哪里不好了么?”楚姨娘一脸关切的看着她,然后望了望屋里的火盆:“是不是觉得熏热,所以头疼?冬日里干燥,倒是常有体虚的人得这病呢,我这里有清凉丹,姐姐服一颗可好?”楚姨娘说着,从自己腰上的荷包里,取出来一小瓶丹丸,打开盖子,递给了海姨娘。
瓶子还未近海姨娘身,她就闻到了一股冲鼻的冰片、麝香、牛黄混杂的味道。
她惊得猛往后一仰身子,不敢置信的看向楚姨娘。只见楚姨娘笑靥如花,却不说话,竟是屏住鼻息,把那瓶子放在她桌上,离得远了才呼吸。
楚姨娘这一胎有四个月了,坐胎非常稳,月份也不算小了,基本没有滑胎的危险。只是海姨娘没想到,楚姨娘竟然这么大胆,敢随身带着这些可能会致胎儿不稳的药物。
海姨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众人的目光中讷讷将瓶子推远,对着严松年柔声道:“老爷,从上回伺候过你,这几天身上总是不舒坦,我瞧着,竟像是跟当年怀上淑玉的时候差不多呢。我怕……我怕自己是……”
严松年目光一凝,盯住了她:“你说你有孕了?”
海姨娘目光里全是兴奋:“是呀。老爷还记得今天上午我回海家送年礼么?我叫父亲给我诊了脉,他说我这一胎八成是男孩儿呢。”
一桌子人都在肚里头诽谤。严松年上回到海姨娘屋里,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儿,就这么几天,海姨娘的父亲有多神,竟能诊出来怀的是男是女。给楚姨娘扶平安脉的,也是京里面出名的妇科郎中,她都四个多月了,那郎中也不敢断言她腹中胎儿性别呢。
严淑玉眼中浮上沉沉的恶色,脸上却挂了欣喜的笑容,拍着巴掌道:“爹爹,这下我就有两个弟弟了!”
严松年这些天对海姨娘很是冷落,得了这个好消息,对她的态度柔和不少,道:“这是好事。”
海姨娘讨巧道:“今年我和楚妹妹都怀了身孕,可见咱们严家是要转好运了。我看明年不但老爷能添儿子,升官发财也是少不了的呢。”
这马屁拍的严松年舒爽,他笑哈哈道:“你说的是!”
正这时,海姨娘忽然捂着嘴淡淡笑道:“老爷,楚妹妹和我又怀着身孕,往后几个月,自然要劳烦莺妹妹和柳妹妹伺候老爷了,总叫她们跟着楚妹妹像什么话?楚妹妹身边那个墨环,我看这几年胖的走路也走不动,不知道身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不如发卖了,我把彩凤给了楚妹妹用吧。彩凤是我调教多年的丫鬟,最是可靠,伺候人最是利索了呢。”
海姨娘这一席话,叫桌上的人齐齐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