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莲儿毕竟只是女流之辈,既没有过人气力,更没什么神通法术。就在她一剑刺来之时,距离张云比较近,藏身在雅楼某矮桌下的郤修然往外一窜,对着张云一推,正好让他避开了这必死的一剑。
唰!
一剑没有彻底杀死张云,但他的一条左臂却随着剑气划过应声而断,沿剑身方向翻滚飘飞。郤修然躲之不及,被剑气沾身,虽然没受什么重伤,肩膀处也刮出一道不算浅的口子。张云断臂处喷溅的鲜血同他伤口处溢出来的血液混于一处,看起来有些骇人。
紫陀魔君大喝一声,“情傀驭律,急!”
随着喝声,充斥于雅楼中的各式妖花藤蔓攀向谭莲儿因无力而弯下的脊背。明显因全力砍出一剑而力竭的谭莲儿又再次直起了身子。双目迷茫无神,宛若无灵游魂,举剑向前猛刺!
对准张云,穿心而过!
在张父悲痛欲绝的嘶吼,马刀男的暴喝,无妄法师不知所云的叫骂声以及莫震子持续不断的呢喃咒语中。张云那早夭的命运预言彻底应验,一命呜呼!
紫陀魔君立在场中,明显吃了一惊。他单手提剑,似有狐疑的看了张云数吸功夫。随后忽然哈哈大笑,使出之前多有收敛的浑身力气猛地一挣。澎湃如山海般的灵力一阵鼓荡。莫震子的符箓法术连同癫僧那几十颗佛珠所形成的禁制便即散了。瞬息间再次化为一道红紫色身影。但听砰的一声,雅楼红漆木门怦然碎裂。这影子也就融进了土窑城的夜色之中。
癫僧,道人和马刀汉子三人呆呆望向土窑城的夜色,追之不及,也追之无用。至于其他众人的凄惨之处,无需详表。
......
......
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张云睁开眼时,他看到了这辈子,不,如果有前生的话,他一定是看到了几辈子轮回之中最令他惊惧,最为诡异离奇的场景。
略远处是根本看不到、甚至猜都猜不到边际的灰色雾海。乌漆麻黑的。而自己身下......
脚下站着的,竟然是一只比张家后院凉亭都要大得多的手掌!这手掌沉没在雾海之中,而自己正坐在这手掌浮出雾面的鱼际之处,背靠着手掌的拇指。
大抵......这便是死人所去的世界?
死人所去的世界......就是被一只大手捏着?
小张云站起身,回望着自己用后背靠了不知多久的巨大拇指,蹙起了眉头。简单来讲,作为一个被破落土窑城全城小伙伴以及楼子姐姐们所公认的那位心眼儿比针鼻小,凡事睚眦必报的家伙。他对自己莫名其妙就死了,睁开眼便被一只手捏着的事实表示挺不满意......就算自己现在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但恐惧并不影响他对面前的玩意儿表示不爽。
当然,真正的事实是这只手正在托着他,以至于没让他沉没在浓郁无底的浓雾深渊之中。至于捏不捏的......无论如何,张云本人有一种极端强烈的错觉,他的确觉得这只手正在捏着他!而不是拖着!这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真实感觉!他的灵魂......正在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禁锢、束缚着。
强忍着心中恐惧,小张云还是不满的踢了两脚。
看着纹丝不动的大手,这玩意儿除了大的离谱以外似乎和正常人的拇指也没什么区别。而且貌似不怎么硬,至少自己用力踢了两脚以后脚也不疼。于是便又狠狠踢了一通,心中的气儿这才多少消解了一点点。恐惧感也略微减弱了一分。
借着不知道从哪散发出来的暗淡光线,张云开始蹙眉仔细看。毕竟身边这一整根大拇指和周围隐隐约约的其它四根指头就是自己所处环境的全部线索了。人小鬼大的小张云并不希望自己活的稀里糊涂,不,应该说是死的稀里糊涂。
就这一会儿功夫,这拇指上的指纹便兀自于“斗、箕、弓”三者间变化流转了许多次。只把张云看了个头晕目眩,忍不住别过头去。
“我好像是死了......但我是怎么死的,这脑袋......”
小张云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变得有些不清不楚的,这感觉并不好。
“有人吗?”
“这是哪?”
开始焦躁起来的小张云试探着喊了两声,却没人回应。就这么沉默的过了许久许久,小张云又强压下即将崩溃的心态,自我安慰着。
反正死了也就死了,按照楼子里姐姐们的说法,一会儿就该有牛头马面捉自己,或者天堂或者地狱,该去哪去哪了吧?死就死了,反正谁都会死,有什么大不了?心中略定,便又有些无聊。
就像自己同龄伙伴郤修然,仅仅八岁便有能力研究周易卜卦之术一样。张云并不知道,作为八岁孩子,自己居然把死亡看得如此游戏,这又是如何奇葩的......豁达。
小张云张开双臂抱着这只指头,又使劲晃了晃这奇怪的大指头。要是还没反应的话......他打算效仿姐姐们讲过的,某只石猴的霸气故事,往这拇指下面撒泡尿。
“让你捏,我让你捏我,我......”
猛然间!
正骂骂咧咧伸手解裤带的张云猛地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逐渐融化,而十指指尖已然融化成了同周围一模一样的雾气!
啊!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身体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无论他掐自己的胳膊还是拍自己的脸,要么已经麻木,要么就是正在开始麻木。脑袋里也是一片混沌。土窑城的记忆,父母,莲儿姐姐,郤修然,田阳煦等等记忆都在逐渐远离自己。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通通稀里糊涂,一团浆糊。
他又去摸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居然......都不见了!小张云慌了,真正的恐惧再次袭来。那是一种一个个体即将归于虚无,被彻底泯灭的恐惧。对生命来说,是一个比死亡更深层的,更本质的恐惧!
张云想跑,但双腿就像陷入泥沼一般被束缚着不听使唤。是的,这只巨手正在捏着他!捏着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他无处可逃!
“你!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你!......你要做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我死没死?”
......
就在无法描述的恐惧之中,时间以一种无法被感知的方式流逝着。又是很久,很久的沉默。
“唔......”
......
唔......唔......唔......
唔...唔...唔...
唔...
终于,无边无尽的雾气中发出了一声回应。
这声音低沉、苍老,在翻滚的雾海中震荡起闷雷般恐怖的回音。
听不出方向,听不出情绪,听不出......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