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来宝结束了,大厅渐渐的清冷下来,只留下三两桌的食客打发舌尖。天豪不知喝了几杯,只晓得那两斤碧花酿早已见底。
这酒当真是好东西啊,虽说渐渐有了些醉意,但是天豪却觉得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于是连忙又叫小二在打来一壶,打算喝个痛快。
不多时杨掌柜端着酒壶信步而来,俯身对着天豪轻声说道:“小少爷,在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亥时了,这么晚家里不见你回去,不着急吗?”边说着,手中的酒轻轻的给天豪斟了满满一碗。
“杨掌柜这是下逐客令了啊!”天豪笑了笑说道,眼眶至鬓角都染上了一抹酒红晕。“岂敢岂敢,只怕是令尊大人不要怪罪才好啊。”杨掌柜说道。
天豪看了看厅中的食客,有喝酒唠家常的,有边饮酒边用手指沾酒在桌子上滑滑点点的,甚至还有一个老和尚带着两个小和尚在那用斋。
‘呵,原来真的有和尚啊。’他心中想道。
天豪看着那老和尚头顶的六个戒疤有些出神,那老和尚却并未理睬他的无礼,一直到其中一个与天豪岁数相仿的小和尚回头狠狠地看了天豪一眼,天豪才收敛回了心神。
“这样,我喝完这碗就离开,给杨掌柜宽宽心。”天豪说道,低头饮了一口便不在答复了。
这时那位在桌上滑滑点点的食客突然用手掌划拉了一下桌子上的水痕,起身拿起折扇连连大笑道好酒啊好酒,边说着边走到柜台前随手扔下一锭碎银子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掌柜看着这些客人只觉得有些好笑,摇着头收起了碎银,回到了柜台后面看起了账本。
桌上的小和尚抬头小声的问起了旁边的老和尚:“师父,刚刚那小子盯着您看好生无礼,你为什么不呵斥他呢?”
老和尚古井不波的脸上划上了抹微笑,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修行者,不惹俗事,不染尘嚣,倒是惠空你回头看他一眼做什么。”
小和尚惠空听到师父话中的训诫,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些求助的看了看坐在前方比他稍大一些的另一个小和尚。
那小和尚这时也抬起了头,双手合十向旁边的老和尚行了一礼,开口问道:“师父,我们此行来到这边陲小镇,所谓何事?”
老和尚并未着急作答,只是轻轻品了一口前方的清茶,继而才缓缓的说道:“来会会老朋友…”
天豪三两口喝光了碗里的酒,只觉得浑身舒爽。站起身扭动了一下,与杨掌柜打了招呼便走。
那杨掌柜不知是好客还是什么,差伙计把马车赶来送天豪回府。天豪回绝着,便同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客栈。
此时戌时刚过,街上的热闹也渐渐冷清了下来,卖面的刘阿婆见街上人少了,便自顾自的拾掇起了面摊。天豪走出了客栈奔家的方向走去,刚刚走出几丈远便听到后面会来客栈的伙计拿着酒壶给刘阿婆送去。
“老太太,这是我们掌柜的给您送的壶酒,您拿回家慢慢喝吧。”伙计说道。刘阿婆自然是推搪,还说这无功不受禄,没有白拿别人的道理。
伙计见推脱不开,只得说是杨掌柜受贵人之托,别让他们为难。刘阿婆没了办法只好连连称谢,收下了那壶碧花酿。
天豪心情大好,晃晃悠悠的朝家的方向走去。夜空星辉之下,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许是过了两条街道,一声大喝打断了天豪思绪。
“你要是下,就坐在这里规规矩矩的和我下,要是不下就滚蛋,别跟这捣乱!”
天豪听到这本想袖手旁观。但也不知怎么的,自己身体就不听使唤的走到了那棋摊跟前。到了才发现,刚刚那位客栈里大笑好酒的奇怪男子此时正面红耳赤的盯着对面的光头。这般盯了几息时间,不知他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竟一把推开与光头对弈的男子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唉唉唉,我还没下完呢!”那男子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就欲上手把那奇怪男子提下来,却被天豪伸手挡住了。
“我说谁家的小兔崽…啊啊啊,原来是武家二少爷啊,多有冒犯多有冒犯……”那男子回身见到天豪,大话也没敢说,拱了拱手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见那冤大头跑了,光头抬头扫了扫天豪及其众人,又极为不屑的看了看眼前书生模样的奇怪男子。突然一笑,开口说道:“这位兄台,我不管你是何方高手,但凡跟我这下棋,都得用这个!”说着,自怀中掏出了两锭十两的银子,像盘核桃一样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便拍在棋盘一侧。
“有吗?”那光头问道。
似乎是酒气未散,那书生男子打开折扇摇了摇,开口问道:“输赢怎么算?”那光头倒也爽利,直接回到一盘二十两。
市面上终归是有着不成文的规矩,于大街小巷摆摊斗棋糊口的贩子从开天辟地起单局就没有过十个大子儿的,今天这光头汉子张口就是二十两,俨然是负气而至。二十两,点子好的话够他挣五年得了!
却说那书生样貌的年轻公子,听后却是轻晃纸扇摇了摇头,淡然道:“二十两,贵些!我口袋里可是没有那些银子,告辞!”说罢便拱手准备离去。
周围众人看着那准备离开的书生,又看着那怒极的光头无比的瞠目结舌,那光头只觉得下不来台,盛怒之下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吼道:“我这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这般说着,起身绕过棋桌便欲擒他。
天豪眼力极快的扫过了棋盘上的残局,片刻思索后当下心中一沉。那光头大汉的手段却是极快,以手化爪飞速擒来。
见势头不好,天豪一步踏出,就在那光头大汉手掌即将要擒住书生肩头的空当,天豪的驰援飞速而至,一把便当先擒住了光头大汉的手腕。
“武家少爷,自古所言便是观棋不语,落棋无悔。他既然赶跑了我的客人又搅了我的营生,我自然不会放了他。你这般行事,是要插杠子吗?”那光头看着被天豪擒住的手腕,有些愤恨的说着。
听这话他显然是晓得天豪身份的,但是这话说得却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天豪自然是不动真章,脸上堆笑缓缓放下了他的手,继而说道:“大哥不必动怒,这公子赶下了你的客人,想来也是有些本事。我素来对手谈之术颇感兴趣,不妨你俩就对上一盘,这位公子若是输的彻底,那便算在我的账上。”
许是晓得武家二少爷的家底,那光头嗤笑一声说道:“也就你说的这像个人话。”接着又转头看了看书生,冷哼了一声便回去坐定了。
书生却并未走向前去,只是站在原地上下扫量了天豪两眼,终于是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说着便走到了棋桌面前坐了下来。
光头捏起一枚棋子道:“我执黑先行。”说着便下到了棋盘靠近自己的角星之上。
书生脸庞之上并无表情,只见他慢条斯理的提起一枚白棋下到了棋盘之上,远远的与他拉开距离。光头见状嘿嘿一笑,提子便杀了上去。
手谈之术如同调兵遣将一般,仅以食指中指运筹棋子在十九条横纵之上挥动大军攻城略地,斗智斗勇。胜负之数往往也是在一念之间。
光头与书生在周围众人的注视之下互相攻伐着,就这般过去了半个多月时辰,那光头的额角便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反观那书生却是摇晃着折扇好不自在。
这小子滑头的很,棋术活脱脱的如泥鳅一般,杀到险些没气时却总能天降救兵绝地反杀,反而自己却总深陷囹圄。那光头大汉心中想着,手中捏着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他看着棋盘上的变数,又看了看周遭众人,似乎是下了决心,伸手把棋子下到了天元一侧,掌中的灵气不易察觉的推着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的棋子向后偏移了一步,无比的娴熟。
“就是这里了小子!”光头大汉说着,伸手拂去了额头的汗水。
周遭的人们没有看到他这一手,让光头惊喜的是连与他对弈的书生也不曾看到,他心下满是得意,嘴角勾勒一抹笑容。
书生晃荡着纸扇,自始至终脸庞之上都不见有什么表情,突然他莞尔一笑,提起棋子重重的砸在棋盘之上,这一步又如惊雷在那大汉心中炸响。
“当是云家登临意,便如冬雀啄春泥啊。这一步,你看如何?”那书生说道,手掌抬起,棋盘之上是一步绝杀!那光头大汉的瞳孔陡然收缩了一下,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突然,那大汉仿佛成了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瞬间萎靡了下来,只见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我,我输了!”
周围的人一阵泄气,好像光头输了棋局便是扫了天大的大兴致一般。甚至有几个人冷嘲热讽了几句而转身离去。
天豪见棋局尘埃落定,笑吟吟的对周围众人道:“好了好了没什么看头了,都回家吧。”余下的人借坡下驴,不一会便都走光了。
见周围人走干净了,天豪才看着光头大汉开口说道:“这一局你移子四次,对自己的本事这么没信心吗?”那光头大汉竟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不过十二岁的孩子,震惊之色溢于言表。那书生却冷哼一声说道:“自取其辱罢了!”
说完,他便站起身准备离去了。天豪见状连忙叫住那书生问道:“先生如何称呼?”
那书生脚步一顿,似乎是酝酿了良久,缓缓说道:“落魄之人哪里记得什么姓名?”接着又见他慢慢合上了纸扇,扭过头看着天豪轻声说道:“叫我谢堂鸿吧!”